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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容谦强横欺主,专权擅政,斥令革职查办,闭门思过,待有司论罪。”宣旨太监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人耳中。
左相府的大花园中,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正值当朝左相容谦三十六岁生辰,几乎整个朝廷的官员都来拜寿,京城最有名的四大戏班轮番登台,相府大得出奇的园子,摆席位都摆不下。再加上其他锣鼓舞乐,更是数不胜数。
就在这鲜花着锦,热闹繁华至极处时,忽然蜂拥而至的大队兵马将相府团团围住,面沉似霜的总管太监当众宣读圣旨,把刚刚还满是笑语欢声的左相府,震得落针可闻。每一个手握大权的朝廷命官,都苍白着脸,愕然不知应变,全部怔怔跪着发呆。
“臣领旨。”从容宁定的声音响起,容谦微笑着站起身,自总管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客客气气地道:“王公公请坐,今日正值我生辰,若不嫌弃,且用些酒菜吧。”
王公公微微皱眉:“我还赶着回宫复旨。”
“即如此,那就不耽误公公了。”容谦竟是说到做到,再不多看王公公一眼,也不理一干跪在地上,仍在发愣的官员,径自坐回主位,安然道:“接着唱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戏台上一堆画了妆的帝王将相,刚刚也跪作一团,这时候,也是直愣着眼睛望着这位刚刚被罢职的相爷大人。有谁被罢官去职,祸福莫测之际,还有心看戏。
王公公脸色都青了,怔了半天,才呐呐道:“容谦,你大胆……”
一句喝斥,被容谦的回头一望,竟给震得嘎然而止。容谦手掌乾坤足足十余年,这一眼看来,也不见什么凶横残厉,却自有无形的威势,把个权宦到嘴的话语,生生逼了回去。
容谦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王公公,皇上只令我闭门思过,没说不许我看戏啊。今儿是我生辰,叫了班子来,总得让他们唱戏吧,请了客人来,总得让他们有个乐子吧,要不然……”
他伸手一指一众官员,刚才还跪着发呆的若干人等,哗啦啦全站了起来,人人干笑着说:“告辞,告辞……”个个手忙脚乱就往外跑。你挤我撞,撕破衣服的,跌倒在地的,一时间,竟是数之不清。
这个时候,巴结宰相的一腔心思,全变成急于撇清干系的一片焦虑了,人人只怕晚走一步,被当做是容谦的同党,哪里还顾得什么朝廷颜面,命官身份。
容谦只管笑嘻嘻随意地喊:“李大人,你不坐会儿就走吗?王大人,这酒菜不合胃口吗……”
他这边招呼不绝,那厢被点到名的官员,无不面无人色,哼哼哈哈应两声,更加跑得飞快。转眼间,刚才还满是宾客热闹无比的园子,就冷清下来了,只留下满园的残杯剩菜,一时间竟是倍觉凄凉。
不过,容谦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感触。这位年已三十六的燕国权臣,望之面貌不过二十余,容颜俊朗,气度从容,居然对于府里府外,无数兵马视而不见,那么多寒森森的锋刃仿佛不存在,他高高兴兴坐下来,自自在在喝了一杯酒,大声道:“没了闲人更好,清净。我说,你们倒是接着唱啊?”
眼看着一班戏子们都快吓哭了,王公公终于铁青着脸大喝道:“相府自即日起封闭,非相府之人,全都给我滚出去。”
戏子们如获大赦,个个满身冷汗地跳下来,连行头家伙都不敢拿了,蜂拥着往外跑去。
王公公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瞪大了眼,怎么拼命往外挤的人,除了一干戏子,还有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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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了旨之后,还可以安安心心,让人继续喝酒听戏。”年仅十六岁的燕王,语气出奇地沉稳,本来应当带着稚气的漂亮容颜上,只有让人完全看不透的冷漠。
“是,在场所有的官员,下人,戏子,舞姬,全都吓呆了,只有他,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所有官员,都忙着离开,他还是一派轻松?”
“是!”燕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服侍了他十多年的王总管却莫名得汗湿衣衫。
燕凛冷冷地笑一笑,还是这样,不为所动吗?从小到大,最看不得的就是那人永远淡定从容,天塌下来,也当做等闲事,仿佛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应付,不能处理的。
他总是这样,朝中政变,自己惊惶不定,他淡淡说一句,皇上,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在意。
边关大败,自己愁眉不展,他随意说一声,皇上,些许闲事,你就别操心了。
江南大旱,自己忙着减膳减衣,他漠不关心地道,皇上不必发愁。
永远是这样,皇上不用发愁,皇上不必过问,皇上无须烦忧,这些杂务,不必打扰皇上。
从来都是如此。
记得小时候,曾经敬他如天神,觉得他真是世上第一了不起的人,那么地崇敬他,喜爱亲近他。那人却总是不在意地忽略他的关怀,他的心情,他的想法。
那人曾是他的老师,教他治国,教他理政,教他史书,教他做人,然后,在他渐渐长大后,却已懒得理会他的纠缠。
每一次寂寞至极而依恋他,想要靠近他,他总是淡淡说:“皇上,你还小,玩去吧,为臣要处理政务呢,不能陪你。”
每一次想挺起胸膛,大声说:“我不小了,我长大了,我可以独力治国了。”
他却永远说:“皇上,别胡闹了,国家政务不是闹着玩的。”
他有烦恼想对他倾诉,他却已经不耐烦再去听。
曾经以为他是师长,是良臣,是最大的依靠,然而,却又在一次次挫折后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人不让他管理国家,那人不让他任用亲信,那人不让他按自己的意愿行事,甚至连选妃立后,都只能听那人的安排。
他总是那样淡淡微笑着,仿佛天下事,无不在掌中,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脱离他的控制,可以不受他的操纵。
多想打破他脸上永远的微笑,多想看他的镇定自若变成震惊莫名。
可是没有用,完全没有用啊。
乘着他掌权日久,渐渐骄奢淫逸,和往日亲信开始离心离德,而悄悄收揽他的心腹,乘着他倚权仗势,独断独行,而偷偷会见大臣,拉拢人心。
小心地,一点一点,筑固属于自己的力量,偷偷地,不为人察觉得,让京城的军权开始集中在自己手中。
在他庆贺三十六岁生辰时,发动政变,倏然一击。把他从三十三天,直打入十八重地狱,可是,这又如何呢?
那人依然可以微笑着说,臣遵旨。
所有的权力烟消云散,人上人沦为阶下囚,所有向他献媚的官员都避他如瘟疫,他依然可以,从从容容,饮酒看戏。
“所有官员,都纷纷离开了,奴才又把闲人全赶走,现在整个相府,就剩下容谦一个人了?”
“一个人?相府的下人呢?奴仆呢?要给他罗织罪名,总要审审这些相府的下人才好。”燕凛微微皱眉“怎能一口气全放出去,岂知这里头,没有容谦的亲信暗棋?”
王总管满脸苦涩的表情:“相府一个下人也没有?“
燕凛斥道:“胡闹,堂堂一个相府,怎么会没有一个下人?“
“左相大人三十六岁生辰,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备了,左相每天都嫌手下人办事不爽利,做事不痛快,行事不周到,计划不铺张,天天从府里都往外撵人。前前后后,竟赶走十多个,卖出去几十个。左相府的人本来就不多,他以往生活十分简朴,是这几年才开始变得奢华骄淫的。以往的人手一来不够用,二来都象他以前那么尚简朴,竟是全都不合他现在的心性了,所以赶人卖人之余,干脆全撵出去了。他又嫌出去买下人麻烦,直接跟各府说,要借各府伶俐的下人来用用。”
燕凛冷冷道:“自然各府无不驱奉,急忙把自己家里最最伶俐最最亲信的人送去服侍,外加叮嘱不断,务必要帮左相大人,把好好一个寿宴,办得体体面面,轰动京师了。”
“是。”王总管低声道“那些人全是各府里出来的人,几乎人人都是其他官员的亲信,真抓起来审问,只怕牵连太大,奴才只得让他们去了,不过,全都登记造册,还不许这些人任意出京,以后,若有什么事要查问,自然随追随到。”
燕凛漠然道:“所有的人都走了,就没有一个留在他身边照料他,和他共患难的?”
“倒有个负责给他端茶倒水,侍候起居的丫头不肯走,跪着求他,让自己留下来服侍照顾。”
燕凛挑挑眉:“他怎么样?”
“他慢吞吞站起来,说一声,哭得真吵。然后一伸手,把那丫环整个人拎起来,信手一挥,直接从高高的院墙飞跌出去,那丫环的惨叫声,把在场的士兵们都吓白了脸。”
燕凛微微一笑:“他的武功高强,分寸掌握应该还好,他大概是不想连累那丫环才扔她出去,丫环一个女流之辈,哪里明白,其实那一扔看来吓人,但丫环应该可以安全着地,毫发无伤。”
王总管打个寒战:“那丫环跌在地上,连肋骨都断了两根,人也吐血晕过去了。”
燕凛再次深深皱眉:“他就真有这么狠的心吗?”
“那丫环的伤奴才让人验过,绝对没有虚假,还是她的同伴姐妹,哭哭啼啼找人把她抬走的。”
“皇上,此事是否有古怪?”说话的人,只比燕凛年长一岁,同样的年少,眉眼间,也有着同样的沧桑和成熟。
做为燕凛的伴读,陪他一起长大,和他一起计议大事,最信任的伙伴,北靖王世子史靖园,深深皱起了眉头:“堂堂一个宰相,身负大罪,关起来的,居然只有他一个。容谦本来父母早亡,也没有半个亲戚,现在,连个下人都没了。不管事后定他什么罪,朝廷也只能对付他一个,任何人都株连不到,看起来,就象他很久以前,就为今天做好准备似的。”
燕凛略略迟疑:“他若真有准备,又岂容我们握住京城兵权,又岂会有今日之变?”
史靖园苦笑一声:“这也正是微臣百思不解之处。”
燕凛想了想,便道:“严密监视容谦的一举一动,一饮一食,他掌政多年,他的亲信,经他手提拔的人,都要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虽然京城的兵权已在我们掌握中,虽然,他手上的人已有不少表示愿意向朕效忠,但我们都不能有丝毫松懈。国内其他各路大军的主帅,虽大多都暗中表过态了,但相关动静,朕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知道,负责调派粮草的人,把每月划拔的粮草改为每日押运,确保不会有任何军队有机会做乱。这些从相府出来的下人,虽不便全关起来拷打,但也要监视起来。”
“遵旨。”史靖园应了一声,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燕凛淡淡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皇上,容谦有盖世之勇,惊世之武,虽派大军将他围住,终还是心腹之患,此人掌政多年,暗中未必没有什么暗棋安排,这些被放出相府的下人虽在监视控制中,也未必完全没法子传递什么消息出去,虽然大部份将领都表示了对皇上的效忠,但还是有些人顾念容谦提拔之情的。即然此刻容谦已在掌握之中,为防将来不测之乱,最好……”史靖园微微提起手掌,向下虚虚一劈。
燕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把他押入天牢,巨枷重锁,调高手看护,等大理寺议定罪名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