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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节是北雀国第三大节日,所有侯爵及侯爵以上的王孙贵族都需入宫参与宴席。但祈都贵族如此多,位列侯爵之下的也绝非少数,还有那些未有爵号的大臣也鲜少能进宫,所以在拜月前三日,祈都就开始过起了小拜月节。
楚汐看着慕容府来来往往的人,连连啧声:“这小拜月节,还不如就改名做小拜官节好了。”
送来的礼物塞满了几间屋子,程九在一旁协助清点。
“说得有理,走吧。”
既然是喜庆的节日,为了应景,慕容放倒也不再穿那些白底的衣裳,而是换上了一身赤丹,袖口衣领都绣着暗色的云纹,腰间佩一条黑玉鎏金勾带,衣冠楚楚,相貌堂堂。
楚汐看了他许久,好像突然明白了慕容放为何不愿拜入安王爷门下。
她摇摇头,痛心疾首道:“美色误人啊!”
慕容放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
小拜月节,太子于府设宴,邀请的多是名流巨子、青年才俊,宾客盈门,往来的马车硬是从街头排到街尾,足足排了两条街。太子府门前的小厮眼尖,在车流中远远地便瞧见了慕容府的马车,待马车停在府前,太子便亲身来迎,给足了慕容放面子。
自是无人见到她面纱之下嘴角的冷笑。楚汐收了心神,将早已备好的礼物交给太子府的管事,与太子和慕容放稍稍隔开距离,微微低着头。慕容放虽已向太子示好,可是想在这朝堂上立足的人,谁没有点旁的心思。太子刻意这么高调,是为了收人心,亦是为了震人心。毕竟如此一来,长公主与安王就算如何想得到慕容府背后的势力,也总得稍加防备。
慕容府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如今已不是她能看得透的。就像是早早布好的一盘棋,哪怕是落子人都恐怕无法将每一步棋子的顺序记得一清二楚,棋下得越久越多,忘得也就越来也快。慕容山庄刻意模糊了过往,也同样模糊了它的倚靠。她在祈都的这些时日,慕容放与官员贵族的往来虽生却不涩,就像是早就埋好的种子,在适当的时机加以料理便能破土而出。而到底是何时埋得种子,又到底埋了多少于何处,都是未知。
于人而言,猛兽的攻击是可怕的,可若有不知数目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厉的獠牙盯着你看,可怖的程度往往不下于疼痛。
最可怜的莫过于她了,明明同是猛兽的猎物,却同样被其他的猎物视为猛兽中的一员。如今祈都谁人不知慕容放身边,时时有个半遮面的楚姑娘伺候着。蹚浑水的是慕容放,打湿的永远是她的裙角。
太子一行人至了一处,以小拜月宴连开两天的名义硬是让慕容放住了下来,不过只是一晚的休憩也专门空出了庭院,倒是关怀备至。太子位于院厅主位,与慕容放侃侃而谈。
她细细地瞧,这庭院也有那么一点莫城建筑的风味,一景一物,山水摆设的格局也让人想到了慕容山庄。莫不是……
“楚姑娘以为如何?”
太子突然对着她来了一句。
幸好她走神也没有走得太远,零零碎碎还是听了几句,她福身:“婢子惶恐。若不是殿下真龙之身,贵气逼人,镇住了婢子,这庭院一草一木亲切得险些让婢子以为又回到了山庄,却又远胜过山庄。”
太子爽朗一笑,问:“你家主子怎从未同你提起这处住所,这居贤院,孤自是仿造慕容山庄的格局所建,特意留给贤弟的。”
未及多想,她双眼皆是崇敬的神色,看了太子一眼又急急收回眼神,柔声道:“殿下贤能,公子每有忆及便赞不绝口,心思里皆是如何为殿下效力。婢子伺候公子的时间也不长,公子一番壮志尚未及抒完,这些牢牢于心的恩赐怕也是舍不得同婢子讲罢。”
太子手中的扇子指了指她,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笑着摇摇头,又看向慕容放道:“贤弟日前与我说这侍女是山野里的村妇,只怕不是实情吧?”
她双瞳猛地一缩,心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
慕容放面色为难,说了两句托词又被太子拦住,太子摆摆手,也不愿在此时上多做纠结,将话题移到他处。
“贤弟近日可曾听闻那城门校尉日前冲撞了内史侍郎长子一事?”
陈鄞国自沈朝后便与北雀国交好,双方每年一月及七月都会在边境进行演习,好听点叫切磋,难听叫试探。北雀国虽国力强盛,多年的繁华也早磨去了骨子里的锋利,陈鄞却新朝未几年,正是国力蒸蒸日上之时,加上沈氏本就是武将世家,军力自然也不落后,这几年两国小试,虽年年都是相差不多,可北雀国的试炼兵却年年被压了一头。及至今年七月,君上有意让上林丞子弟兵一露身手,这只特别训练的军队果不负众望,大挫陈鄞,也算是让北雀国扬眉吐气了一口。
加上半年前破获军火走私案有功,安王有心提携,同党羽的朝臣便联名上奏,使得上林丞右卫将军陈朔硬是官升三级,由从五品升到了正四品的城门校尉。也算是正式拜入安王麾下。
“内史侍郎长子李悦素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这次却突然参与了赌场的集资,成为了幕后老板之一。这事本就蹊跷,陈校尉却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怕是早就给李侍郎下好的套子吧。”
陈朔于闹市骑快马本是违反了律例,还冲撞了李悦的马车,李家公子虽未受伤,却也受惊而卧床多日。司理部本欲将此事上报,却没想到硬被内史侍郎拦了下来,还愿为陈朔作证说是在另一条街骑得马,马突然发狂了才冲撞了李悦。本来陈朔就是安王新提携的人才,司理部就已经万分头疼此案,既然苦主都出面了也就只是记档罚银,便就这么了了。
但若是溯其源头,只怕李悦过得要比陈朔还惨。慕容放私下调查,发现李悦的车马是从一酒楼出来的,而他去酒楼与人商谈的便是赌坊的建成。按北雀律例,官眷不得经商。内史侍郎这个位置本就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真让司理部调查起来,只怕官位不保是难免的事。陈朔是早就知道李悦投资了赌坊,才可以摆这么一出闹市惊马警示内史侍郎李永巷。
太子倚着椅背,神态放松,道:“贤弟是个通透人,我这五弟日夜笙歌,无心政事,这城门校尉百般讨好五弟,得了他信任,如今又这样兴风作浪。只怕五弟被奸人所骗,令父王痛心,皇室蒙羞,吾心难安啊!”
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慕容放便拱手感慨:“殿下爱惜手足之情,微臣敬佩不已,愿安王爷也能早日明白殿下苦心。”
太子虚伪地点了点头,此时下人来通报宴会之事,他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此处。楚汐冷眼看着慕容放将太子送走,待他回身之时,自然也瞧见了这幅神色。居贤院里众多太子耳目,楚汐虽心有怒气,也不好发作。
慕容放让她来祈都,若只是图她对王室众人的了解,完全不必让她随行伺候。她出入太子府多次,伪装的再好也易有破绽,慕容放却存心让她直接与太子对话,就好像故意要让她败露身份一样。她从未往此处去想,是以为慕容放会忌惮她逃犯的身份,不会舍得将山庄一同拖下水。可是这居贤院建成已久,想来太子与他的交情不是这一年才有的,若是……她就像踏进了一个布置已久的陷阱当中,明知道有问题,却猜不出这陷阱何时收网,又图的是什么。
满朝文武半数皆来了,皇室中除了女眷不便露面外皇子王孙也多数都来捧场,太子府有一专门宴客的厅堂,堂内王公侯爵、从四品以上的京官分坐两侧,慕容放虽得太子重用,也不得不顾及爵位,只能远远地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陈朔坐于安王身后,景王却坐在安王对面。
小拜月自然是由拜月舞起,由太子府祭酒女官操办,女子围着五位巫师行拜月礼,以舞乐示对神明的敬意。而后宴会方正式开始,虽由太子主持,但与会的官员贵族也通常会让府中的伶人筹备节目,在宴会上露一手表示对太子的支持。鸾歌凤舞,长袖莲步,乐舞升平中见宾客或弹冠相庆,或恭维着太子。安王素日流连楚馆秦楼,这些歌舞多是看烦了,兴致缺缺地与太子闲聊着几句家常。
楚汐悄悄从堂外进来,跪在慕容放身旁斟酒。
慕容放喝了口酒,看似无意地轻声问她:“如何?”
她投以肯定的眼神后又退下了。
未几,本是缠绵温柔的舞乐忽得一停,遥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堂内便静了下来,舞女全都退了下去。鼓声一顿,接而二响,离大堂越来越近,节奏慢慢变快,犹如战鼓般振奋人心。一阵鼓响方停,众人还在惊愕之时,四位蒙着面纱的女子缓步向前,东西南北各坐一人,抱琴。堂外又听袅袅笛音,悠扬地吹了一声,音调略高,若空谷灵泉之音,又戛然而止。
堂外宴席之中,摆出了一面鼓。一名男子散着头发,身上松散地披着一件白衣,白衣拖于地,只用一条红黑色腰带简单地系着。众人正等着男子的下文,疑惑之色皆向他投去。忽有一袭浅墨色自门外一侧甩出,一女子翻转着身子立于堂中,水袖狠置于地,伴着男子的一声鼓响,堂内四个角落处一同吹奏起丝竹之乐,堂中四名女子也奏起琴乐,气势不若于方才的鼓声,颇有奔马之势。
女子身着白衣,白衣上是淡墨色的山水画,山河之壮,舞乐之疾,鼓声之烈,水袖如游龙于空,裙摆如白莲初绽。却见女子眉间一抹朱红花钿,双目如盈盈秋水波光潋滟,绛唇映日,人面桃花。这般妖艳之色与铿锵顿挫的舞乐相结合,又是一番别致的美。未等众人应过神来,那鼓声又一震,停了下来。
女子的舞蹈也停住了。祭酒以为舞毕,正要入后台通报之时,又见四名女子将琴置于一旁,站了起来,慢慢向中间的女子靠近。中间的女子两手指尖相对,抬于面前,半遮住了脸,眼神妩媚。柔荑顺着巴掌大的小脸画了个圈,又停在胸前,只见那白衣缓缓褪下,露出了其内亮眼的橘色舞衣,那四名女子围着女子自左向右地慢慢转圈,女子便反着方向转圈,速度愈来愈快,那白衣慢慢褪下犹如一朵橘色的花含苞初放。
舞乐又响了起来,鼓声也变得轻慢,凤箫鸾管,金石丝竹,奏出一曲绵长柔雅。五名女子跳的是莫城的舞蹈,身段优雅,纤腰慢拧,柔美之至。见气势不若刚才,众人也慢慢从震撼中出来,正叹息着那般雄壮的舞曲没有接尾,又见五名女子从腰后拿出了一把舞扇。
舞步一变,比起舞蹈更似祭礼,声音也不若方才靡靡之音,鼓声又强了起来,只有笛声与其作伴。挥舞有力,步伐沉稳,宝蓝色的羽扇在橘色的纱衣间穿梭,藕臂一扬,似示吾辈雄心,纤腰一弯,似向神明细语,鼓声一震,四名女子皆拜于地,而中间的女子缓缓放下了遮面的羽扇,露出精致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