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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子气哼哼的回去找景如斯告状了。
留我一个人在师父眼前低头挨训。
师父说的已经很明显了。
从他留书出走到我被流放三千里,再到我被人有意无意地接引走到今天,我不是没想过这背后其实有无形的手在操纵这一切。
只不过,以我的性格,得过且过,随遇而安,这么麻烦的事情,想着想着就忘了……
想到之前信誓旦旦地表示找到师父以后一定要好好学轻功,好好问问师父姓名身份,好好八卦一下我那素未谋面的师娘是谁,再好好问问自己的身家背景与来历……
而我刚刚入谷半日,这些问题已经通通不想去探究了。
说到底,我的拖延症是本能,我本能的畏惧这些事,本能的逃避。
好像,我如果永远不知道这些事的话,重生以来的种种经历,就会如黄粱一梦,我只是睡着了,梦里的情景是个不错的故事。
我如果醒来,我就能回去了。
我从来不去想,我有没有可能,永远回不去。
那是我不能宣之于口的可悲的幻想,那一丝可笑的希望在我心底盘踞,落地生根发芽成荫,一丝一毫都无法撼动,对于回去,我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
因为我不敢承认现实。
只是没想到,我那深植于心底的小小算计终究被师父发现了。
也许不是现在才发现,大概他一直都知道,却懒得拆穿我自欺欺人的谎言。
可既然是谎言,总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我咬咬牙,低眉敛目道:“师父,我不属于这里。”
师父纹丝不动。
我以为师父没听明白,也不知道师父作为一个古代人,对于重生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能够接受到什么程度,不敢明言,只能隐晦的硬着头皮继续:“师父,我是谢南歌,但是,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一个了……”
师父冷然的脸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只是还没等我细细思索那情绪是什么,师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眼:“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一愣,飞快的答道:“师父,我当然想活。”
师父衣袖一甩,背对我朝楼下走去,我紧跟一步,唤道:“师父!”
师父连头都不回,声音清寒:“活人才有资格选择,你既然想活,就好好学学如何活下去。”
他说完这一句,身影就消失在转角了,徒留我一个人在原地不知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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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走后,我自己在屋里颓废了半日,连原本满心期待的点心都没有心情吃,瑶池担心地来看我,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摇摇头。
我一直在想师父的话,他说,活人才有选择的权利。
一点儿都没错。
我武功低微,在弱肉强食的江湖里,好比一只被人随手就能碾死的蚂蚁。
人是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挣扎和抵抗的,因为那只是可悲弱者徒劳无功的悲鸣,除了徒增笑料,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我是个悲观主义,同时我也是个现实主义。
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回去还是不能回去,我现在的决定依然是活下去。
我去找师父,我说:“师父,我想通了,我还是该学习如何活下去。”
师父未置一言。
第二天,东方未白,我被料峭的春寒冻醒,一转眼,看到了窗户外树上蹲着的,皱着眉头撅着嘴巴的小包子。
看到我醒了,小包子分外不满意,手中的石子还没来得及丢就只能收了回去,颇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伤……
我撇撇嘴,悲伤就悲伤吧,你不悲伤我就要受伤了。
这孩子武功不错,出现的如此无声无息。
而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是幸好我睡觉还会穿亵衣,要是我习惯裸睡,这就尴尬了。
我把外衫穿好,头发绑成利落的发髻,朝窗外招招手,示意小包子进来。
小包子犹豫了一下,对我昨天的行径显然有了防备,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才纵身一跃,跳进了窗户里。
我叹了口气,小野兽,打一巴掌还是要揉一揉。
“下次来不要爬树,不安全。”我说,“你可以走楼梯。”
小包子分明不适应我这么温情的一面,眼神怀疑,可是直视着我确实挺坦然的脸,他能感觉到我没有恶意。
“走楼梯会吵到遥先生。”他道,“师父说,遥先生要多休息。”
说的挺有道理。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
可是转念一想,又犯了难。
我轻功奇烂,不走楼梯学小包子爬树,估计不出三天就能断胳膊断腿外加狗啃泥。
看出我的迟疑,小包子有些着急地追问我在想什么。
我只好委婉地表达了如上想法。
换做骗子,肯定要鼻孔朝天地鄙视我。
可是小包子到底是一只单纯的小包子,听闻我如此说法,清亮的眼睛闪啊闪:“不用怕,轻功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
于是我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小包子老师。
跟这孩子接触多了,我发现这其实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包子,热情、单纯、爱笑、勤劳,武功又好。
只有一个问题,这孩子小学语文不及格。
当然,这是在古代,肯定没有小学这种东西,我只是想说这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比较欠缺。
小孩子开口说话大都在一岁多,女孩子一般早一点,男孩子一般晚一点,但是前后几个月的差别而已,总不会差太多,在此之前,婴儿只会听父母说简单的词语和短句,能咿咿呀呀地表达同意不同意,高兴不高兴,虽然很有限,但毕竟也是在语言环境里熏陶出来的结果。
然而白章一岁多以前,父母就不知所踪了,他的婴儿时期,一直长在蛇窝里。
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毛骨悚然,小包子白章却不甚在意,耸耸肩:“影哥哥说,蛇会叼野果给我吃,还会用东西带水给我喝,它们没有伤害我,我至今还会去蛇窝里看看。”
少年的眼睛清澈而单纯,他心里只有最简单的是非,最诚挚的善恶,于人类如此,动物亦然。
蛇是冷血动物,我们一直觉得蛇类没有感情,可至于婴儿时期的小包子怎么在那样听起来就阴森可怖的地方活下来的,至今是一个谜。
世界是真实的,也可能是不真实的。
不说白章,我自己就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存在,如何敢去怀疑别人。
可是,长在蛇窝里的另一个坏处却在小白章天天盯着我练功的时候凸显出来了。
他小时候的语言环境不够好,因此这孩子开智比较晚,行动能力极强,却无法把自己的意思用语言清晰地表达出来。
这可苦了我,他的意思,我总是要猜。
比如练内功,如何吐纳,如何静坐,如何运气。
小包子丢给我一本武学秘笈,我照着做,简直像异形的蝙蝠侠,看的小包子这么一个开朗的人竟然早早学会了叹气。
问他到底每张图都是什么意思,他皱皱眉,一张一张的指给我,这个是沉心静气,这个是吐故纳新,这个是天玄之气,这个是六合合鸣……
我支着下巴仿佛在听天书,毫不意外的更迷惑了一点,每次练内功都不得要领,死要面子活受罪地不想表示出自己没听懂,只能一律都照着瑜伽练。
这一派自创的内功让小包子觉得无比高深……
再比如练轻功,怎么用力,怎么换气,怎么腾空。
小包子是个武林高手,自幼练的就是这些东西,地地道道的练家子。
而我是个半路出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柴,地地道道的武学白痴。
小包子做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我做起来难于登天。
脚下的力度要多少,我是不知道的,换气要保持什么速率,我是没有分寸的,腾空起来后要如何保持平衡,我是完全没谱的。
如此没溜儿的我,在练轻功的梅花桩下与山岩边,摔得鼻青脸肿。
小包子看我这般废物,一点儿也没有嘲讽的意思,反而比我还着急,可是要他教我些诀窍,他只能挠着头苦着一张包子脸道:“南歌姐姐,这明明很容易啊。”
我最近与小包子的关系好了不少。
这孩子单纯,不记仇,见我不再欺负他,就重新开始叫我“南歌姐姐”,嫩嫩的小脸圆溜溜,听的我心都软了。
听到他如此唤我,又看到他因为我练功这么着急上火,我又不忍心难为他了。
还能怎么办?
我只好继续每天都摔得更加鼻青脸肿。
硬功夫更不用提,那都是天边浮云……
师父那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等我晚上回来,他早已歇息了。
我想哭诉都没有地方。
简直悲怆。
如此晕七素八地练了好几天,我的武功没有长进,内功权当锻炼身体,轻功只是在不断的自虐。
学习这件事,虽然修行在个人,但是领进门的师父一样重要。
我终于忍不了了,带着一身的淤青和姹紫嫣红的脸,趁师父歇息之前,去找师父陈述了一番这些天以来的悲惨遭遇,申请由师父亲自教导。
我本以为,师父会一口应承。
没想到,师父迟疑了一下道:“近期不行。”
我立刻苦了脸,磨磨叽叽跪地在师父房里耍赖。
师父被我磨的心烦,背身过去,半晌道:“我会另请人教授你十日。”
我失望的撇撇嘴。
师父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不会改,看来我还要再忍受一个不知道什么水平的师父十天。
我只能追问道:“师父,十日以后呢?”
师父的声音停了一停,道:“自然是我。”
我得了师父保证,欢呼一声,欢天喜地的去了。
那时,我没有看到师父的表情。
——我本该看到,却没有看到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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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习惯性地去看窗外的树,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树上的小包子。
我低叹一声,立即又发现了不对。
树上有两个人。
我窗前的这棵树真神奇,不仅会结萌萌的小包子,还会结笑意盈盈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