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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熙在覃宅用了晚饭回到家,正打算洗洗澡早些上床睡觉,就见春分将气喘吁吁的小秋子领了进来。眼下天气还没暖和起来,小秋子却跑得满头大汗,这是有什么急事儿?
叫小秋子擦擦汗不着急慢慢说,小秋子哪里等得了:“姐姐快带两个人和我去地里吧,路川哥哥和华彩姐姐抓了个偷花贼,就等着姐姐去发落他呢。”
“闪电咬破了那人的脚,我来时他还哗哗流血呢,韩叔说、姐姐最好赶紧去弄清楚了怎么回事,好叫那人就医去,就算是贼……也不该死。”
金熙笑起来。韩在斌是个老实人,看不得比他还苦的人受苦,可这人既然能找准了地方来偷花草,是不是受苦人还说不准呢。
到了前院儿唤上孙廷栋兄弟俩,门房老于头儿已经叫好了车,金熙出去先给了几个车夫一人两个铜圆:“我们有急事,几位大哥跑得快些,到了地方车钱另算。”
一行人到了花圃里,那贼依然坐在地上,脚上却不像小秋子说的那般哗哗流着血。小秋子他娘立在一边,只怕金熙埋怨她对坏人也太过良善,嗫喏道:“我怕姑娘来得晚了,这人受不住,就先拿肥皂水给他洗了洗伤口,又找了块干净的布给他包了。”
金熙越发觉得小秋子他娘并不是一般人儿了。狗咬的伤口还知道用肥皂水清洗,那包扎的布条也不过是为了叫血别再肆意流得满地,包得并不是很紧密,这几步做得都不错。
可眼下哪里有工夫研究小秋子他娘,还是先问过这人是怎么回事儿再说吧。天已经黑了,在外头又看不清这偷儿的模样,金熙就嘱咐路川:“拉着这偷儿进明间说话吧,他坐在地上,我们总不能立在一边审他。”
那人一拧脑袋,倔强的喊道:“我不是偷儿!”
路川两步冲来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还敢犟嘴,闪电咬住你的时候,你手里还拿着一把新挖出来的迷迭香呢,你敢说你不是偷儿!”
话说完,就一手提着那人的脖领子将他往堂屋方向拖去,那人吱哇乱叫,路川只不放手,小秋子拍手大笑着说好玩儿,被他娘瞪了一眼立刻蔫儿了,乖乖跟在金熙身后也往堂屋走去。
到了堂屋,各人落座,路川将那贼扔到了地当间儿,“我们东家来了,你快说说,为啥来我们地里偷花草!”
金熙强忍着笑。路川这小子,才来花圃住了多久,怎么就和韩在斌他们学着唤她东家。不过也是,他总不能和那贼说我姐姐来了,你赶紧求我姐姐饶命吧……
她微微打量了那贼两眼。年纪并不大,至多有十八九岁吧,看衣着虽是刻意换过,那手和脸上的皮肤,却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少爷模样,她更是心里有谱儿了。这哪是什么普通的贼,这是要变着法子抢她生意啊。
“这是哪家的少爷啊?怎么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来我花圃里偷苗儿?”金熙话才一出口,只见那人一脸惊讶,她继续忍笑,“是打听到了加兰洋行方老板在卖我的香料,还是知道乔那里的精油花水纯露是我供的货?”
那人倔强的仰头道:“无论我知道什么,我也不是来偷苗儿的。我不过是觉得有意思,才来瞧瞧。”
“你觉得有意思,你可以光明正大来参观啊,我不但不拦着,还会好好招待先生。可先生谁也不知会,这大晚上的偷偷翻进篱笆里挖苗儿,又被我的狗咬了,这算是正经路数么?”金熙笑问。
那人立时无语,只好低了头不再说话。金熙摇了摇头道:“敢情谁都当我这生意好做呢。不是我说大话,就算今儿没抓住你,你拿回去那苗子你也养不活。”
花圃建好了这么久,只要天气不大好,草儿们便时不时的打蔫儿,土种玫瑰却没事儿。金熙寻思了好几日,并没发现是哪个种植和养护的环节不对路,当时就琢磨,难道是它们离不开空间里的阳光或者井水?
又问过覃慕盈,说是她家里养的几盆也是这毛病,多晒晒太阳能好些,味道却是越来越淡了。金熙便更加确定了,离开空间的花草不好养。
空间里的阳光她是弄不来的,要井水还可以一试。那就试试吧,死马权当活马医,若实在不行的话,这块地便只好单种土种玫瑰了。
于是她隔三差五的进空间提出井水来,嘱咐几人隔一半天用那些水浇花儿,只骗人说是她兑了药物的。还别说,花草们得了空间里的井水、便全都旺盛了起来,只是味道到底不如空间里那些更浓郁……
“就算你勉强养得半死不活的,做出的香料还称得上是香料么?怕是还不如半根大葱两片姜做出来的菜香,更别提入药了。做花水纯露就更难了,难道你以为是酿酒那样蒸馏出来的?”金熙正颜问那人。
见那人依然不说话,金熙叹道:“我也不和你废话了,我方才那些话并不是为了叫人别偷我的苗儿瞎编出来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是你到底在我的地里被抓了个现行,你说我是送你去警局好呢,还是放了你好呢?”
孙廷钧等人本来一直都不曾说话,听她这么说连忙阻止:“小熙不能放了他!你今儿放了他,他熟门熟路了,又知道咱们家养了狗,下次他大半夜的带了下药的肉馒头来,还不是照样偷走咱们的东西?”
金熙不等赞扬几人说得有道理,那人又梗起了脖子:“送我去警局我也不怕,还得告你们一个纵狗咬人的罪名。”
金熙本来还想和他正经讲道理,见他却想反咬一口就有些急了,不由柳眉倒竖满面怒容:“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那警局我也不敢送你去了。表哥你带着他们几个去后院儿挖个坑,千万挖深些,一会儿挖好了,就将他提过去毁尸灭迹吧。”
孙廷栋几人当然明白她不过是吓唬那人一下,便都纷纷答应了。那人却被吓得不善,虽是质问、口气也软了:“光……光天化日下如此行凶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秋子他娘也以为金熙说得是真的,连忙上来求情:“小东家,这好歹是一条人命……”
金熙给了小秋子他娘一个安慰的眼神,只是隐蔽得紧,并没叫那人瞧见。又转头对那人道:“你是说,王法只是你们家的王法,你偷我的东西可以不道歉不认账,我作为苦主、却不能将你如何?”
“只是你说话前最好看看天,现在不是光天化日,现在是夜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时。”
这话音才一落,立刻便见那人身下的地上蜿蜒出一道细流,小秋子蹦着高拍手笑起来,又用手指刮着脸蛋儿大喊羞羞——那人尿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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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偷儿先是被金熙吓了一吓,再被小秋子羞了一羞,裤子又湿得呱呱的,再也没脸将头抬起来。心里却道,他方卓文活了小二十年,今天算是彻底栽了,干脆等那坑挖好后自己跳进去吧,也莫等别人提着他扔进去了,临死前好歹留下最后一点脸面。
只是他不甘心啊。他不过是见大哥洋行里香料卖得好,又得知那供货的女学生行迹诡异,便偷偷跟踪了这小姑娘几次,才能顺藤摸瓜找到田里来。
谁知这小姑娘并不像明面儿上那么青涩,竟然既聪明又狠毒。一眼瞧出来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不说吧,眼下还要将他活埋了……回头他几天都不回家,方家还不乱了套?就算如此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里,更不知他已经被人活埋了吧?
金熙本来才见到这人时,就觉得有些面善,此时又仔细端详了他几眼,更觉得不大对头。堂屋里安静了半晌后,金熙忽然出声唤道:“方三少!”
“哎!啊?你叫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这人正是方重天的异母弟弟方卓文,在方家排行老三。被金熙这么一唤,立刻慌了神儿。
金熙其实本来也是猜测。和方重天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偶尔也听方重天说说家里的事儿,说是他们家老三留洋回来后一点正事不做,整日里甚是顽劣,说他两句吧他又引经据典,说是君子不该沾染铜臭气……很叫方老太爷和他这个做大哥的头痛。
这小子长得和方重天很像。只是方重天已经年过三十,早年间又是常跑东南亚,肤色变化很大不说,五官也有了棱角,眼前这家伙却还嫌稚嫩,皮肤又白净细嫩。
却不想猜测着唤了他一声,他就答应了。金熙笑道:“你自己不知道你和方重天方先生长得极像么?眉毛,鼻子,简直一模一样的……”
“是方先生打发你来我这里刺探的?他这么做可不对了呢,我和他合作得一直都不错,何苦叫你来端我老窝儿?”金熙说着说着就有些郁闷,方重天不像这种人啊,看来还是她看走眼了。往后的香料生意,不和他做也罢!
方卓文连忙摆手:“我大哥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听他说,给他供货的那女学生来无影去无踪的,我觉得好玩儿,就偷偷跟着你来过一次。今晚刚巧从这边路过,就又跑来瞧瞧,谁知就被你的人把我当贼抓了。”
“你还是不承认你是贼?如今落实了你的身份,我倒更觉得你是贼了。你们方家做事儿可不够地道啊,和你大哥的生意我再也不做了,你们有能耐的话尽管放马过来!”金熙被他的话气坏了,还不承认,还不承认!
这哥儿俩虽说性子不大像,怎么全都这般可恶!一个是笑面虎,明里和她合作愉快,背地里却要断她后路;一个又是打死都不承认是来做贼的,若是今儿没抓住他呢,他定会拿着苗子回去种上,往后的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方卓文紧着解释:“我大哥那人,你也许不了解,不过就算不了解也无所谓。你想想,他要是想偷你的花草,派几个得力的人来好不好,那不比我身手好多了,也省得被狗咬了还要活埋。”
今天这事儿,他方卓文一辈子也忘不了,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也要记恨这小姑娘到骨子里去。可总不能叫大哥给他背黑锅不是?据说香料生意很赚钱,总不能临死临死还拖累大哥做不成生意,那就太不仗义了。
金熙扑哧笑出了声。还真像方重天说的那般,这方卓文确实是个书呆子,跟他说要活埋他,他就信以为真了,难道留洋去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过细一琢磨,方卓文说得倒是在理。照方重天的话说,这家伙是死活都不愿做商人的,又是方家最小的少爷,方重天怎么能叫他亲自来做贼。就算方重天真打发他来,依着他那不愿染了铜臭的脾气,想必他也不会来吧。
金熙忙唤来孙廷栋:“表哥你带着他去韩叔家擦洗下,再和韩叔要条干净裤子叫他换上吧,这家伙是我认识的一位先生的弟弟,全都是误会。”
孙廷栋皱眉。小熙这是怎么了,就算方才那毁尸灭迹的话语是吓唬人的,也不能突然如此心软吧?是熟人又如何,她过去不是总说,这块地是大伙儿的后路么,这人又死活不承认是来偷苗儿的、打死不认错儿,就这么饶了他了?
金熙也不管孙廷栋怎么想,扭头又对方卓文道:“方三少暂且别窃喜,我并不是彻底饶了你了。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哪怕就是觉得好奇,这么做也实在太欺负人了些。”
“你换好衣裳后,要来正儿八经的给我道歉。否则咱们今天这事儿没个完,明儿一早我就去报社登报,说你方家仗势欺人!”
孙廷栋听她这么讲,也就释然了。眼前的小熙和华彩毕竟还是小姑娘家,叫这姓方的湿了呱唧一股尿骚味儿坐在地上也不雅观,还是先收拾干净了再说吧。
方卓文一听活埋改成了道歉,自然是欣喜万分,先保住命不是比什么都重要?于是打地上爬起来后连连作揖打拱,“谢谢,谢谢。”
金熙又是一通嗤笑。这都什么年代了,作揖打拱都上来了,哪还像个新派人儿?一瞧就是个怕死的。这人果真是方重天的弟弟么,方重天还是很豪爽的,有话儿也不藏着掖着,可这方卓文,又该怎么形容呢?
怕死还无所谓,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怕死的,就算活得委屈窝囊,也是盼着明天的太阳出来后就能扬眉吐气。比如金文清那几个姨太太,就天天盼着二太太出毛病呢吧……
呆,迂腐,倔强?不对,这些词儿用来形容方卓文,都糟蹋它们了。金熙摇头苦笑了下,她还真是闲得无聊呢,想这些做什么,方卓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与她又有何干,还是放他回家、叫方家老太爷和方重天操心去吧。
方卓文换了衣裳后,也不知孙廷栋怎么吓唬他来着,脸上挂着红印子、不情不愿的给在场众人鞠躬道了歉。临走前,却依然板着脸对金熙道:“今日胯下辱,来日再报!哼!”
金熙再一次失笑。胯下辱?有这么严重么?却还是对方卓文微笑道:“方三少也是个读书人,竟不知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这个道理么?”
“不过方三少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要玩儿就玩明面上的,你再给我来斜的歪的偷偷摸摸的,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打发了方卓文,金熙一行人回到方巾巷,天已是黑透了。才到大门口,老于头儿匆匆迎上来:“六姑娘可回来了,二爷来了,都在后院儿等您半天了,快进去吧。”
这么晚了,金文清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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