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雄图江山何为欢喜天下六

行烟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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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参商诺应一声,弯腰下去,伸手扯住外面裹着的油布一角,慢慢拉开来,平铺于帐中毛毡上。

    墨灰硬毛根根陡亮,赫然一张整狼皮。

    曾参商倏然直身而起,面色有些悚然,抬眼去看英欢,见她神色未变,眼中寒意更甚,只盯着地上。

    狼皮边缘成色渐渐趋白,是拿山羊皮镶了边的,旁边一圈又拿墨青素缎滚包了一回,中间有锦织花文。

    是张狼皮褥子。

    曾参商这才吁了口气,眼一眨,心底鼓动,见英欢未逐她走,便又悄悄斜眼去看,见那皮褥正中一小番织锦竟是明黄之色,其上隐隐可以辨出,刺的是傲龙之纹。

    虽只一瞥,却看得极是真

    不由又是一悚。

    此物虽是山那边献送而来,可她万没料到竟会是邺齐皇帝贴身所用之物。

    她怔僵着,脑中大风大浪搅起过往之忆,想到送嫁至开宁那一次的流言,想到五日前尘沙中的那一阵邺齐骑兵,想到那领军之人傲然跋扈之姿,想到英欢那日离阵而归后的神色

    阑仓山风凛夜冷,帷幄轻帐之内,何物能抵其寒。

    这一张狼皮褥子

    眼前有火噼啪在跳,诸事被火点燃,熊熊揉烧在一处,最后竟塑成了个让人惊不能虑的可能。她脸色发白,朝后小退半步,结巴道:“陛、陛下此物可要拿去内帐榻上?”

    “不必。”英欢淡吐二字。看她一眼“你退下罢。”竟也未顾地上之物,便拾袍转身,走回内帐去了。十六k文学网

    曾参商小声应了,又朝地上看了看。转身出帐,动作颇是踌躇。

    内帐间的烛火渐渐熄了,山中寒风吹帐而过。

    冷意陡升。

    英欢半卧于榻上,手松松垂在榻旁,伸指在木缘上轻轻敲着,任思绪乱飞而飘。

    透过帐布,隐约可见远处巡营士兵手中火把之光,混在这苍黑夜色之中。变得极黯。

    山西,山东。

    两军虽隔一山,然营帐广长,尾衔于一处。

    数了近一刻有余,她慢慢睁了眼,掀被起身,踩了薄履,疾步出去,走到外帐中,随手拿过火折子吹了。点了根角烛。

    有月色素银之光,透过外面帐帘底缝滑进来,衬着帐中这一烛昏黄之光,更显柔白。

    英欢走两步上前。低眼去看,狼皮褥子在暗夜之中仍然作亮,其上傲龙之纹,亦存隐威。

    烈狼似他,傲龙亦似他。

    她踢了薄履,光着脚踩了上去。

    微硬的狼毛扎着脚心,有些疼又有些痒。

    她缓缓挪动了几步,冰冰凉地脚底变得稍暖。心也跟着一道,又疼又痒起来。

    脚趾探至狼皮褥子中间的那块柔软织锦,不禁用了些力,划过那条亮身墨眼傲龙,心底忽而酸楚满溢。

    此物能暖她身,却不能暖她

    纵是为帝难虑不可放手江山。wap..cn她亦无法原谅他。于狄风一死之咎。

    她低低喘了口气,回身。重踩薄履,走至外帐帘前,抬手撩帘而出。

    外面守帐之卫皆是由京西禁军中调派轮值的,对她礼敬之度自非东路军可比,此时见她及夜又出,纷忙退后行礼“陛下。”

    她微点一下头,立在行帐前,并未走动,只半转了个身子,朝东面阑仓山上望去。

    夜幕垂垂,月光皎皎。

    山风吹乱未绾长发,一袖空灌凛凛寒气。

    山峰似刃而陡,隐在这苍茫夜色之间,竟滑成了一线水墨浓画。

    山顶之上,一人一马伫立于青松之前,玄衣玄马,几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那皎洁月色隐约映亮了人马之缘。

    她心底一震,眉扬眼跳,几不能信——

    隔了这么远这么远,远到辨不出山巅其廓,又怎会看见山顶之上有人有马。

    仿若错觉一般,只闭眼一瞬,再抬睫去看时,先前那人那马便再也看不见,如山雾一般,凭空而失。

    她心底一空,夜风透胸而过,吹得她退后一步,伸手扶住撑帐之柱,怔了一刹,然后蓦地撩帘入帐。

    真切,真真切切,觉出是他。

    可又怎会是他。

    人归帐后还未走两步,忽闻远方一声号角之音。

    厉划夜空,响颤天穹!

    英欢脚下一停,纤眉遽然蹙起,此号非邰军中所用,也未闻邺齐大军有用军号之例

    不禁疾疾奔回内帐,火速换了骑装,又抽过紫羽绒氅披上身,带未束稳之时,便见帐外营中火光通明,人起马动,嘶声沸沸,器甲戈戟哗哗乱震,一夜之静,于几瞬之内尽被撕裂!

    她抬手,飞快将长发高高绾起,而后挪步出帐。一路看中文网

    中军自南,营中帐帘皆掀,营道之侧,兵成行马成列,肃杀之气腾腾而起,火把在侧灼灼而燃,兵胄马甲映光而亮,将尉口中高声疾唤,正在整兵。

    英欢朝前迈过一步,便有持戟守卫过来拦她“陛下谨护龙体。”

    她停下,手拢氅边,冷声道:“这是怎么了?”

    禁军小卫眉头动动“东面邺齐大营遭袭,是否南岵之部还未得定”

    英欢眼瞳一缩,却也不再多问,转身侧目,朝中军大帐看过去,就见方恺已然挂甲大步而出,甲明人亮,走至营道前,高声大喝道:“出来干什么,集阵干什么,全都给老子滚回去!”

    邺齐大营遭袭,干他邰大军何事!

    方恺麾下几个小将听了,先是一怔,随即面清人醒,都带了点幸灾乐祸之意,忙回身将兵马遣散。

    邰军中,闻战号鼓声即集兵阵,此制为狄风多年所定所行,将兵上下均是习以为常,因是一听东面异动便急召人马起身,整军集结。

    待此时方恺一吼,这才都反应过来,东面遭袭,他们何苦为之操心!

    顿时轰然而散,人人都巴不得邺齐损兵折马!

    方恺眼见兵散马回,这才转身回头,朝北面望过来。

    英欢束发高高,身上长氅萧萧未动,负身立于行帐之前,一双水瞳映着周围烈燃火把之光,其间却是生寒无比,将他目光中的意满之情瞬时冻成了冰碴粒粒,碎了一甲。

    方恺被她看得心底发毛,不由错开目光,远远冲她行了个礼,低低叫了声:“陛下。”

    她唇角半弯,眼中寒意愈凛,却未语动,只抬手将紫绒大氅扯紧了些,眼角余光瞥见曾参商也已出帐,正朝这边疾步走来,便上前几步,穿过那几个禁军守帐小卫,纤眉蓦然一扬,高声道:“备马圣令既下,禁军士兵不敢不从,慌忙去牵御马。

    方恺僵愣在中军帐前,眼睁睁看着马至人起,见英欢抽鞭驭马朝大营北门行去,却还是反应不过来。

    肩后突然被人重重一捅。

    他遽然回神,扭头见是曾参商,不由皱眉喝道:“曾大人何意?”

    曾参商不惧,扯了下嘴角,扬鞭指向英欢离去之向,开口道:“皇上北赴邺齐大营,你竟不带军护驾?!”

    方恺闻言,心口砰砰跳了两下,恍然明白过来,双手猛攥成拳,偏过头暗骂两声,咬牙喝人至前,命点三千人马,随他亲赴东面邺齐大营!

    两军大营尾衔于阑仓山之北,中隔战壑数纵,营门均为重兵把守。

    英欢行也不快,不多时便听见身后马蹄答答之声响错纷乱,嘴角将将划过一抹冷笑,耳边便传来方恺急中带怒的声音:“陛下!”

    她勒缰吁马,利落调辔转身,蓝眸于夜色之中浅光摄然,盯着疾冲而来地方恺,厉声道:“两军既已决计共伐,何见邺齐大营遭袭而视若惘闻,非朕亲身赴此不足以迫你出兵?!”

    远处东面邺齐大营外火光冲天,战马嘶鸣、槊戈撞颤、兵吼人嚎之声乱作一团,自此望去,望楼之外隐隐可见血色染天。

    方恺虽有不服,却也不敢抵抗天颜,狠攥了把马刺,咬牙回身呵斥诸营指挥使带兵,而后命大营北门守兵放行,一路率军出营,沿北自东纵马绕去,直冲邺齐大营南面!

    英欢耳边风声簌簌,眼前人行蹄扬呼啸而过,青丝被这强带之风自束中扫乱,待见方恺之部远远没了影,这才冷眼一笑。

    南岵此计,当真下作。

    正欲反身策马回营时,前方战壑另侧,忽地响起蹄踏之声。

    她停住,转身侧目去望,睫掀一刹,便见那人那马定定立于邺齐大营北门之外,玄衣玄甲,人肃马稳。

    望着她。

    薄唇似刀一划,划碎了她心中仅存之硬。

    一刹那间,心中所想仿若统统被曝于烈日之下,再也无所遁形。

    引军至此,到底不单是为了防南岵离间之策。

    亦望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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