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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公寓,餐厅。晚12点半。
音乐总监聂飘在留下一个千古悬案之后功成身退去睡美容觉,一贯无组织无纪律的陆拂晓照例神隐,连所谓庆祝派对的组织者和发起人谢无缺都不知所踪,餐室里只剩下四个女孩。
手机播放着英文舞曲《Worth it》,这是在美国著名选秀节目The X Factor第二季中脱颖而出的女子组合Fifth Harmony和Kid Ink共同演唱的歌曲,虽然主题是女权主义,但采用了非常性感的表现形式,歌词和旋律都非常魅惑。
“Give it to me I'm worth it
Baby I'm worth it
Uh huh I'm worth it
Gimme gimme I'm worth it
(将你献给我吧 我值得你一试
宝贝我值得你一试
啊啊我值得你尝试一次)……”
季珊妮叫道:“我超爱这首歌!”
她随着音乐舞动,黑纱裙下的暗红衬底旋转成盛放的花朵。
文慕恩立刻将手机对准季珊妮拍摄起来。
见文慕恩在拍,季珊妮舞得越发妩媚,蓝晶琳好奇地有样学样,跟着一起跳,结果被监护人原爱莉红着脸硬拉回去睡觉。
一曲跳罢,季珊妮才发现原爱莉蓝晶琳母女已经不在了,她随口说:“咦,就剩咱们俩啦?”显然并不在意。
季珊妮舞得激烈,出了一层薄汗,文慕恩伸手摸摸她的额角,把空调温度调高。
季珊妮靠在桌边微微喘息,文慕恩伸手拉开椅子让她坐,俯身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回去睡?”
季珊妮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文慕恩,觉得浑身酥麻,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
又来了,这种感觉又来了。
她真的受不了文慕恩了。
作为一个正经八百的豪门千金大小姐、海归精英白富美,长得好看也就罢了,长得好看还没架子不高冷也就罢了,长得好看不高冷没架子还时尚音乐样样全能也就罢了,但长得好看不高冷没架子时尚音乐样样全能还温柔体贴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
季珊妮因为十六七岁就要养家,成长过程颇为刺激,感受到的不是严寒刺骨就是烈日灼心,而文慕恩的温柔就像一眼37度的温泉,温暖舒适得像要把人融化在里面,除了惬意满足的叹息,说不出一句话。
更何况,除了温柔,文慕恩还有更可贵的地方。
季珊妮看着这样的文慕恩,伸出一根手指:“我再跳一支舞,最后一支。”
她在她耳边说:“只为你一个人哦,文慕恩。”
文慕恩听到季珊妮要只为自己跳一支舞,很高兴,高兴得忘了问为什么。
她以为季珊妮只是心血来潮,像平时一样,偶尔即兴在她面前扭两下,没想到季珊妮对待这支舞会如此郑重其事——又是专门回屋一趟,拿跳舞要用的道具;又是把餐室里的每个电灯开关打开,调试最好的灯光效果;最后甚至指挥自己把硕大的餐桌挪到墙边,腾出餐室中央的一大块地方,而她则神情凝重地按下手机上的音乐播放。
这是个,要干大事的样子。
季珊妮的态度实在非比寻常,搞得文慕恩也跟着有点紧张,期待值也被吊到了最高。
音乐开始了,那不是季珊妮平日惯跳的流行性感舞曲,似乎也不能用一种音乐风格简单概括。有很多连听多识广的文慕恩也从未听过的器乐音色,以鼓声和铃声为主,但音色特别,和传统的铃声鼓声有微妙的区别,不仅好听,而且有种抓人耳朵的新鲜感。
季珊妮拿在手里的,是刚刚回屋拿的一面小手鼓,圆形鼓面,细长手柄,鼓面上是盛放的艳丽花朵,整个鼓的外型有点像团扇,鼓槌则略微弯曲,像一柄如意。
文慕恩那时还不知道,季珊妮拿着的是热巴鼓,是跳热巴舞用的;她也不知道季珊妮正在跳的,是2006年第一批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藏族热巴舞。
手机拿在手里,她却完全忘了拍摄。
她脑子里,像炸开了一团烟花。
因为季珊妮跳的这支舞,实在太美了。
随着音乐的节奏,季珊妮翻转身子,鼓槌高举过头顶,敲击另一只一手上的鼓,身子轻盈得像疾风中纷飞的花和雪。
她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眸中火光顾盼生辉。
她在笑,她的笑容在发光,那光芒像太阳,热烈、耀眼、无拘无束。
文慕恩来自一个崇尚“克己复礼”“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国家;生在一个恪守“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宠辱不惊”的传统家族;从小学习芭蕾,标准严苛、训练有素的大方和优雅,一切都在“度”里,点到即止,决不过分。
所以她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人的眼睛怎么可以这么亮,一个人的笑容怎么可以这么灿烂,一个人的舞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章法,却这么自由,这么美。
在很多人眼中,她拥有一切。然而那一刻,她愿意抛弃那些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一切,所有的高贵、奢华和荣耀,来交换这一刻,季珊妮那不羁的闪亮和自由。
那是她,永远无法体验的人生。
不知不觉,鼓点与铃声越来越急促,鼓声如春雷滚滚,铃声如骤雨倾盆,季珊妮的旋转也越来越快,裙摆盛开如花朵绽放。不仅人在旋转,裙摆在旋转,她的手腕也在旋转,手上的鼓也在旋转,令人目眩神迷、目不暇接。
音乐到了高潮,迎来了大气磅礴的抒情段落,季珊妮猛地将鼓抛上半空,又在文慕恩的屏息注视中稳稳地接住。接着,她双膝滑跪,手把鼓举过头顶,以一个高难度的优美姿势结束了舞蹈。
音乐停止的静默里,文慕恩在鼓掌。
这个见多识广的海归白富美,在外媒群访时用四国语言侃侃而谈的精英学霸,钻石女声的半个官方代言人,此时除了用力鼓掌,竟是词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珊妮并不介意。她放下手中的鼓和鼓槌,走到文慕恩面前,用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对季珊妮来说,这是比任何语言都更直接的赞美。
文慕恩这才发现,自己竟因为一支舞,泪流满面。
文慕恩没料到,可季珊妮却早有这个心里准备,她当然知道这支舞有多美,她就知道文慕恩会被这种美震撼和折服。
这也是她只选中文慕恩,只把这支舞跳给文慕恩看的原因之一。
很多人都能感知美、鉴赏美,然而文慕恩还不止如此——她对真正的美,是有敬意的。
文慕恩低声问:“这是什么舞?”
“这是热巴舞,我们藏族最古老的舞蹈,”季珊妮说,“小时候,爸爸给我讲睡前故事,曾经说过热巴舞的传说——在修建藏传佛教的查杰玛大殿时,工匠们遇到了妖魔的阻挠。他们日晒雨淋辛苦修筑的房子,到了晚上便会被妖魔鬼怪故意破坏掉。就这样,大殿永远都建不好,人们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在这时,一位高僧想到了一条妙计——他请来舞者们在建筑工地上跳舞。他们以优美多变又充满力量舞蹈,使妖魔鬼怪神魂颠倒,忘记了对大殿的袭击。舞者迷惑了鬼怪,工匠赢得了时间,终于,建起了气势雄伟的查杰玛大殿。”
文慕恩听得入了神,喃喃地说:“好美的传说……”
季珊妮越说越兴奋:“所以说,其实热巴舞应该是好多人一起跳,男生执铃,女生拿鼓,就是我刚刚拿在手里的热巴鼓哦。男生女生一起跳,跳那种难度很高的、融合了武术、杂技的动作,然后随着音乐,变换各种队形,那个场面,才叫壮观呢!”
文慕恩相信,因为她光是想象那个场面,就已经开始热血沸腾。
她问季珊妮:“这么美的舞蹈,你怎么从来不在舞台上跳呢?”
季珊妮默默地在心里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跳过呢?
但她只是笑着说:“我会跳的,但不是现在。现在的我,还不行。”
文慕恩挑了挑眉,没听懂什么叫“现在的我还不行”,还没等她追问,季珊妮先发制人地嚷嚷起来:“再说了,你以为热巴舞我谁都给跳啊?想得美!你看我平时跳过吗?比赛跳过吗?钻石女生里我就跳给你一个人看了!文慕恩你就偷着乐吧!你赚、大、了!”
她用手指戳着文慕恩柔软的脸颊,像小朋友邀功一样,每个字都是重音。
文慕恩活得那么逻辑清晰、有理有据的一个人,愣是第二次忘了问为什么,就只剩下高兴了:“今天能看到这么珍贵这么美丽的舞蹈,是我的荣幸。谢谢你,珊妮。”
季珊妮撒娇般蹭了蹭文慕恩的脸,在心里说,我才要谢谢你呢,文慕恩。
我刚刚跳的热巴舞,被你发现的哈密刺绣,你编排在比赛曲目里的昆曲、评弹……这些逐渐式微的美好,多幸运能遇见你。
谢谢你能懂,懂它们的美,懂它们过往的荣耀和光芒,也懂它们现在的沉默和委屈,倔强和不甘。
谢谢你觉得可惜,谢谢你想守护,谢谢你想拯救。
在这个喜新厌旧、飞速遗忘的时代,像一个,一腔孤勇的怪胎骑士。
季珊妮伸开双臂抱住文慕恩,把头搭在人家肩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人家身上,她就是想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把气儿喘匀了。她真的很累,刚刚比完赛,居然心血来潮跳了热巴舞!跳热巴舞的累和跳别的舞的累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好吗?她现在才理解什么叫——感觉身体被掏空。
而文慕恩平白无故身上被压上95斤的重量,竟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手还在季珊妮背上安抚地轻拍,她能理解她此刻的累,或许还不只是累,她又想起了季珊妮那个热巴舞的传说——这支舞跳完,也许会有一种从幻境突然回到现实的无所适从之感,跳的人是这样,看的人也是这样。
两个女孩就这么抱着,什么也不说,一个闭着眼心安理得地装死,一个微笑着理所当然地支撑起对方所有的重量。
从医院回到一号公寓的黎染,经过走廊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在看清这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其中之一是季珊妮之后,黎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安心地闭着眼睛,把自己全部重量毫无保留地托付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女孩是季珊妮?
这个完全放松、毫无防备的姿势,这个全身心信赖、依赖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走廊上,洗漱完毕准备回屋睡觉的聂飘走到黎染身边,往玻璃窗里一望,再看看黎染的表情,调侃道:“能用这么如丧考妣的目光看这么美好画面的男人,也只有你了。”
黎染看着季珊妮,这个本已止步天籁女声西赛区四强,却让他重新带回钻石女声的女孩。
他还记得她从前的样子。
像带刺儿的玫瑰一样,生人勿进的样子。
像野猫一样独来独往的样子。
满眼只有想赢的欲望,野心勃勃的样子……
到底是谁,对她做了什么?
她怎么变了那么多?
黎染握紧拳头——季珊妮,这张隐藏的鬼牌,这个遗珠之憾,难道就这么废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