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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虽是热闹,但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结束了。主要是大家都知道严师近七旬的老人了,年事已高,加之一路舟车劳顿,不宜长时间打扰。如今都在京师,见面也方便。要谈一些事也不用急于今天。于是相继告辞离去。
回到二堂,严师一家与女儿严从茹一家大大小小十多口人,欢声笑语的热闹了半个多时辰,而后女儿女婿一家方离开。女婿毕竟是吏部正五品的郎中,也有自己的府邸的。
严师与儿子严从喻走进书房,两人差不多聊了近一个时辰,方各自回屋休息。
严师的儿子严从喻已经四十岁了,比姐姐严从茹小六岁,严从喻两个儿子,大的跟江毅同龄,刚从梁州回京师,入国子监读书,系严从喻第一个夫人所生,夫人三年前病故,续弦娶了一个,也生一个男孩,十四个月大了,返乡探家时生育的。
江毅不同意搬到严师命人给他准备的客房里住宿,坚持跟他的十名队员住在一起,严师听后说:“就按他说的做就行了,这贼厮不好相与,且不可勉强他。”严老夫人听了抿嘴笑,这几个月来相处,她太了解江毅了,严师与江毅二人的感情别人是看不懂也体会不到的。
一夜无话,天不亮严从喻就上朝去了,江毅和队员们在前院不敢发出响声的训练了一个多时辰,见严师矗立在前厅门口看着他们。
江毅走过去,浑身冒着热气,满头满脸的汗水。严师问:“铭远,你之变化令老朽不敢相认了。”
江毅说道:“不变不行啊,如今天下时局都在变,我若不变,早晚会丧命在乱局里。”
严师道:“昨晚我与从喻聊了一些事情,顺便也聊到了你,老朽想知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江毅也没绕弯,直接说道:“老爷子你暂时不要考虑我,给我十来天时间考虑,十天后我再答复你。”
严师止步,看了一下江毅,问道:“为何需要十天?”
江毅回道:“这不得谋划一番吗?”
“如何谋划?”
“天机不可泄露,十天后你就知道了。”
早饭后严师进宫面圣去了,江毅派了两名队员步行在马车旁随护。自己换上了一套长衫,拿了一把折扇,也出了门。
傍晚的时候,严师父子相继归家刚入府门,江毅一个人“提提踏踏”的步行着回来了。
于是,一起晚饭,而后在一起喝了盏茶,聊了一阵,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严从喻一大早去值房公务,严师去国子监就任,江毅继续出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做了什么。晚上一起吃饭,而后饮茶闲聊,再然后回房睡觉。
第三天,依然如此。
第四天照旧。
......
第十一天晚饭后饮茶,江毅看了看严师父子,二人一脸期待的看着江毅。
江毅站起来冲二人施了一礼,严师道:“铭远,现在没有外人,就咱们三人,这是我的儿子从喻,也是你的兄长,不必见外,还如往常我们两人一样,有什么就直说。”
严从喻说道:“铭远贤弟,我们二人虽相谈不多,但你救父救母之恩我此生不忘,我父几乎每天都要跟我讲你的事情,言及你洒脱,不喜欢拘泥。今我父在场,我且说与你,我视你为亲弟,今生定不负你,若你有事,尽管明说,我必全力。”说完起身对江毅深深一揖。
江毅起身回礼,打蛇随棍上:“兄长多礼了,弟愧不敢当。”
严师道:“铭远,既为家人了,有话不妨直说就好,老朽等你答复等十多天了。”
江毅静了一下心神,耳朵努力的听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其他人听到他们三人的谈话了,才说道:“恩师,兄长,我准备离开京师。”
“什么?不行!”严师厉声呵斥。
严从喻看了一下江毅,看江毅一脸平静,没有什么不正常,说道:“铭远,说说你的理由。”
江毅说道:“恩师不要生气,听我详说。”
严师愤愤道:“若你说不出理由,休怪老朽不认你这个徒弟。”
江毅笑了一下,说道:“恩师,兄长,这几日你们在忙,我也没闲着,我每天都去市井,茶楼,酒肆了。”
严从喻问道:“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
江毅说道:“自古世间事,多从街头起,要想打听京师中的一切消息,市井,茶楼,酒肆中,想知道什么都能打听的到。我说一句你们认为是大不敬的话,就连先皇在世时每晚留宿在哪个妃子房中都能打听出来。”
严从喻赶紧呵斥:“铭远慎言。”
严师笑骂道:“他这厮就这样,没有过敬畏,天天说话总是不知轻重。从喻不可大惊小怪,他不会当人多时候乱说的。”
江毅也不接茬就,继续道:“恩师和兄长,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俩同时调入京师吗?”
不等他们二人回话,江毅继续发问:“你们知道天下为什么大乱吗?
你们认为天下还能承平吗?
你们知道城外的乱民为什么越聚越多吗?
你们知道京师还能撑多久就乱起来了吗?”
连续几个问题,似一个个炸雷,严师父子被炸得当场头昏目眩。
半晌,严师无力的说道:“有话直接说吧,看来你打听到不少事啊,你想做什么?”
“我想活着,还想活得更好。”江毅直说。
严从喻站起身来,一搀父亲,对着江毅说:“走,去书房里谈。”
书房是非常隐秘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别说外面没人偷听,就是趴在门边也听不到。
书房内,三人坐定后,严师先问道:“铭远,你的意思如今天下大乱是不好平息了?”
江毅道:“能平息。但不是现在,更不是这个武朝。”
严师颤抖着说:“铭远,你因何这样定论?”
江毅问道:“兄长,你久在地方执政,请问,你知百姓为什么要乱?”
严从喻毫不犹豫答:“食不果腹。”
江毅又问:“为什么食不果腹?”
严从喻:“一是没土地,二是天灾,三是赋税过重。”
江毅道:“天灾不是年年有,可没有土地和赋税过重,这是人祸,人祸却是年年有。朝廷、官员、军队、士绅都需要百姓缴纳钱粮,可种地的百姓却没有土地,怎么缴纳钱粮?
于是食不果腹的农民成了乱民,为了活命抢夺官仓、抢夺富户,朝廷派兵弹压,却因国库没有钱粮无法派兵。
兄长,当前就是这么一个状况吧?
如今朝堂也是乱局,左右丞相争权,大臣跟宦官争权,宦官跟太后争权,太后又跟大臣争权,文官跟武将也争权。
天下都乱成一锅粥了,朝堂上还在相互倾轧、相互扯皮。
现在难民都快把京师围住了,粮食已经运不进城了,再说天下大乱,到处官仓被抢,也没有粮食运往京师了。
眼下京师外面围住的只是难民,再过些日子,他们没吃的,他们就会为了活命成为乱民,一旦涌入京师城里,谁是富绅,谁是大臣,谁是王爷,谁是皇帝,谁是太后,都不管用,都是狗屁,还是粮食管用,有粮就不会饿肚子,就能活命。
老百姓要的其实很简单,你让他有吃的,他就拥护你,你让他没了活命,他肯定就起来反抗。
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帝和朝堂大臣们都视而不见或不管不问,活该被推翻。”
江毅这一席话,也不管严师父子俩爱不爱听,反正他就只管说,一下说完,端起茶杯自顾自的喝起茶来。
严师父子俩怔怔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二人如被抽筋拔骨一样,软软的缩在椅子里,口中不住喃喃:“不会的,近三百年基业啊,怎么可能就垮掉?”
江毅认为自己说的够多了,也费事再跟他们讲“王朝三百年周期定律”,先让他们俩在这消化消化他讲的话吧,剩余的事明天接着谈,反正最迟后天,他是一定要离开的。至于去哪?离开了再说,万不可被乱民堵在城里了。
江毅起身一礼告辞出门,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严从喻继续早起上朝,严师没出门,连早饭都没出来吃。
早饭后,严师遣人唤江毅去书房。
江毅一进书房,发现严师很憔悴,一夜间苍老了不少。
江毅问道:“一夜没睡?”
严师点了点头。
江毅笑道:“被我的话吓着了?”
严师也不回答,指了指椅子:“坐下说。”
待江毅坐下,严师说道:“你昨晚上说的,你觉得能不能避免?”
“按现在朝廷的态度,是不可能避免,老爷子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你准备怎么办?”严师问。
江毅看着严师问道:“你走不走?”
严师摇了摇头:“我已经老了,走不动道了,所以我哪都不会去。”
江毅一指书房的墙上挂着《武朝与图》,道:“老爷子您不走的话,我去这。”他指着京师西北侧的那片山脉,然后又指着《与图》道:“您若跟我一起走的话,我准备去这。”他指向并州。
“为什么要做两种选择?”严师不解的问。
江毅一笑,毫不犹豫的答道:“因为老爷子您是我的亲人,我得护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