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家事国事

发呆向日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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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袖正在排舞。

    大王今晚要宴请贵宾,作为最得宠的爱姬,她当然要献上最美的舞姿,能给男人争面子的女人,才是最得心的。

    郑袖排舞时,没有人可以旁观,连大王都会被她挡住。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郑袖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予取予求的女人只会迅速失去男人的兴趣,尤其是在这个男人能让天下美人都趋之若鹜之时。要保持独宠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大王对她的欲望。

    与刻意逢迎大王的其他后宫美姬不同,郑袖不会去猜测大王喜欢什么,她会启发大王,让大王知道自己的欲望是什么,并且让他以为那是他自己的意志。

    世人皆知,楚王好细腰。但世人不知的是,楚王对细腰的迷恋,正是从她郑袖开始的。至于那个为了练就细腰而把自己活活勒死的荆国美人,关她什么事?她不过是好心告诉了她,自己就是靠着束腰才得以拥有细腰罢了。

    束腰当然有用,她可不是骗子。只不过它会把人的内脏压碎这件事,她忘了说了,当然她还忘了说自己的细腰是天生的。不过这不重要。

    郑袖一曲舞毕,就听到一阵掌声响起,那让人浑身酥麻的嗓音就在自己身后响起:“袖儿,你太美了。”

    感受到身后男人浑厚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郑袖只觉一股热流从下体涌出,这才是值得她全心侍奉的男人,熊槐那个糟老头子算个屁?

    郑袖转过身来,将男人的手引导到那处湿润,听到那羞人的泥泞声响,她再也忍不住,“就在这殿上,要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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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国不愧是实力仅次于强昭的大国,这从楚王宫的富丽堂皇就可见一斑。即便是迁都未久,楚王宫也还未完全建成,但这个占了大半个国都的恢弘宫殿群,还是让扶苏大开眼界。

    与崇尚水德,故而尚黑的昭人不同,楚人的图腾是凤凰,因而宫殿各处都可见雕刻得惟妙惟肖的火凤,宫殿外表也都是肆意狂热的鲜红色。

    与屋檐平整,较少探出墙体的大昭宫殿不同,楚王宫的宫殿屋檐,俱是长长翘起,飞扬跋扈,直如凤翼展翅。

    为扶苏一行领路的,是楚国大族景氏的头面人物,景阳。景见扶苏正在观看屋檐,便停下了脚步,等扶苏欣赏完毕,对他歉意一笑,才摆手笑到,“公子不必挂怀,只不知楚地风物,公子以为如何?”

    景氏,与昭氏,以及屈原所在的屈氏一样,都是出自楚国王室之后。景氏是楚平王后裔,因此按后世习惯,他们都应该姓芈。然而战国时,姓氏分开,称氏而不称姓,人们对氏的认同也远大于姓,因此屈原才不叫芈原,而嬴政其实应该叫赵政。

    扶苏听得景阳所问,走前几步与对方并肩,这才回答:“楚国风华确与中原不同,可谓别开生面。”

    景阳咂摸了一下“别开生面”四字,觉得大有趣味,赞道:“公子文采风流。”

    扶苏轻笑摇头,“不知今日宴饮,还有哪些风华人物?”

    扶苏知道景阳向来主张连昭抗魏,是有名的亲昭派,楚王派他来接待也是有安抚和表达善意的意味。

    毕竟昭国长公子在快入境时遇袭,虽然袭击者无人投降,眼见要被抓的都一一自尽,故而无法追究。但明眼人都知道,能调动上千人在昭楚边境伏杀公子扶苏的,必定是楚人。

    景阳听得扶苏问话,情知对方是想早做准备,也不遮掩:“为公子作陪的,有大将军屈匄,外相成芇,右徒昭骅,大夫靳尚,还有就是左徒屈原。”

    景阳故意将屈原放到最后说,就是想试探扶苏的反应,见对方毫无反应,失落之余又有些欣赏。

    扶苏当然知道对方有心试探,并不以为意。景氏自来与屈氏不合,在屈原登左徒重位,推动屈匄得授大将军,又与黄歇结盟占据朝堂后,在朝中越发没有声音的景氏更将屈氏,尤其是屈原,恨到了骨子里。

    但扶苏此行,打的是利用三族不合来从中取利的算盘,怎么可能去当对方的枪?景阳想试探他,他有何尝不想试探对方呢?

    “近些年,屈氏似乎良才辈出,倒是让人称道。”屈氏两大重臣几乎将军政大权全部握在手里,以屈氏为主的新党更是在朝堂上握有绝对的话语权。这一句良才辈出真是扎到了景阳的心口上。

    景阳面上不露痕迹,闻言笑道:“这也是大楚之福。”

    “自然。”扶苏也陪笑。大楚之福是真的,却未必是景氏之福了。

    两人互相套话数回合,都在心中给对方贴上了一个“奸猾”的标签。待到了大殿,景阳将扶苏一行安排到各自位置上与陪坐的楚国众人相对而坐,随即拱手暂别,“公子少待,我这就去请王上出席。”

    扶苏直坐还礼,“大夫请便。”

    “人言公子如玉,今日一见,果然风姿卓然,让人心折。”

    扶苏闻言看去,却是一个衣衫略敞的名士打扮之人,容貌不俗,正随意坐在垫上,举杯向自己示意。

    “请问足下?”

    “靳尚,祝公子寿。”靳尚笑容亲切,将酒樽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显然是善饮之人。

    扶苏也随之喝了一杯,“谢过大夫。”

    靳尚是楚王宠臣,黑冰台在他身上所费资财绝不在郭开之下,再加上史书记载,扶苏一直觉得此人只是个贪财好色的附势小人罢了。今日一见,却是有些狂士风范,似乎并不是史书上所言那般不堪。

    无论如何,这都应该算是半个“自己人”了,毕竟自己也算是他的金主了。

    “颜如玉倒是真的,毕竟是华阳夫人之后,只不知内里究竟如何了!”

    看来是个挑事儿的,扶苏笑容不变,放下酒樽抬首看去,却是个在酒宴上也甲胄齐整的大汉。此人面容方正,虎目鹰鼻,胡子如同钢针一般根根耸立分明,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结合景阳此前所说,又对自己如此敌视,相比是那位刚刚在族兄帮助下登上大将军之位的屈匄了。

    “想来将军必定是内藏锦绣了。”扶苏笑着回答。

    屈匄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在自己出言挑衅下还夸赞自己,却听到身旁的靳尚大笑不止,“好一个内藏锦绣!公子言辞果真……果真犀利,哈哈哈哈!”

    依旧是一身宽袍大袖高冠博带的屈原见族弟还未明白,出言反驳道:“以貌讽人,公子有失风范了。”

    屈匄这才明白对方是讥讽自己“外无锦绣”,以回应自己说他“金玉其外”,又用一个“藏”字说他内里或许也如外表一样粗野,直气得大声喘气,狠狠凝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

    扶苏对屈匄的“死亡凝视”毫不在意,只对这个前世还十分敬仰的前辈针锋相对:“伏杀国使,就是左徒所说的风范了吗?”

    屈原闻言淡淡一笑,“为国不惜身。”竟是毫不遮掩地认了。扶苏也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使这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但敢于当众宣之于口,他有何依仗?

    果然宴无好宴。扶苏面容仍然沉静,袖中却紧紧捏住那封母亲要自己亲手交给楚王的私信,难道自己还真要靠这封信救命?再看殿上四周,重重帷幕之后,竟似乎影影绰绰,藏了许多身影。

    该不会是屈原举杯为号,然后一百刀斧手将我砍成肉泥的狗血戏码吧?扶苏也佩服自己的吐槽时机恰到好处,背后冷汗直冒。

    再看向那个越发高深莫测的屈原,只觉得危机四伏。真不知甘茂张仪他们,是如何能在敌国君臣的面前侃侃而谈,还能说服敌意浓重的国君达成目标的。

    尤其那个面对油锅还能劝谏的,这心理素质得是多好!

    正在扶苏胡思乱想之际,随着几声“楚王到”的呼喊,大腹便便的南疆共主终于从层层帷幔之后现身了。楚王看上去四十来岁,在后世正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期,此时却是有些衰老之态。看着楚王在宫人服侍下落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又在楚王随意摆手下落回原座。

    楚王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眼扶苏,眼眶竟有些湿润,“真像啊。”注意到自己失态,熊槐咳了一声稍作掩饰,伸手道,“今日是家宴,都随意些。”

    扶苏看着楚王真情流露,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手握百万生民生杀大权的大国君主,怎么像是个寻常富家翁一般,对着从未见过的胞妹之子感伤如此?

    其实是扶苏不知熊槐兄妹之情如何深刻。先王过世之时,熊槐不过只有十岁,胞妹熊华也只有五岁。熊槐登位之后,饱受太后欺凌,又被宗室外戚重臣欺压,时常与妹妹偷偷在暗处相拥痛哭。

    而为了给熊槐巩固地位,熊华更是以王女之尊抛头露面,为他结好大臣。最后为了保住他在汉中之战后摇摇欲坠的王位,胞妹更是远嫁敌国,才使两国罢兵和谈,他才没有被早已虎视眈眈的太后赶下王位。

    如今二十余年未见,又见到酷似胞妹的扶苏,一时心潮起伏,即使以熊槐临朝三十载的帝王心性,也不由感怀不已。

    屈原见事情有变,连忙起身奏道:“大王既到,就请公子扶苏献上国书,好早作商议才是。”

    楚王眉头一皱,还未发话,就听靳尚插口道:“屈子何其不近人情也!大王与公子血脉相连,又从未谋面,如今正好叙一叙亲情才是。况且大王早有言在,今日只是家宴,屈子为何不能等到明日呢?”

    扶苏也赶忙起身道:“母亲知道扶苏使楚,特意连夜手书一封家信,垂泪不已,对扶苏殷殷嘱托,一定要扶苏亲手交给舅父。”

    这一声舅父叫得熊槐又险些掉泪,伸手止住还要再劝的屈原:“屈子为国之心,寡人尽知矣。只是今日有言在先,只叙亲情,不谈国事。”又对扶苏和颜悦色道:“快将华儿家信呈来。”

    “大势定矣!”

    “大势去矣!”

    扶苏与屈原各自在心中大呼,心境却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