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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壁炉全都生起了火,还在里头添加了香料;熊熊的烈焰吞入这昂贵的燃料,吐出浓郁醉人的香气,把芬芳的热力输送到大厅里;屋顶横梁上架设的密斯兰产的多面晶镜,将蜡烛吊台的光芒折射下来,让整个空间显得熠熠生辉,绚丽夺目。
客人陆陆续续的来到这里,向公爵夫人行礼致敬。他们都是血统高贵,历史悠久的望族之嗣;有姓卡佩的、也有姓茹贝尔的,但都无一例外的拥有尊贵的中间姓——“德”,这些客人是当之无愧的贵族,绝对有资格踏入公爵官邸的门槛。
仆人们流水般穿梭在大厅与厨房之间,端上各种珍馐美馔、美酒佳饮。小竖琴、提琴、竖笛、手鼓…各种乐器合奏出靡靡之音,衣着鲜艳的诗人哼唱出轻佻的艳曲;半衣果的舞姬随着乐曲扭动着宛若无骨的柔软身躯,向观众们呈现魅惑撩人的姿态…于是,这些尊贵的客人们很快就被美酒和奢靡的景象所醺醉了,他们丢掉了矜持与礼仪,暴露出自己的本性来。
小丑中间有两个侏儒,他们穿着肥大的花格子彩衣,拿着儿童玩耍的木剑相互争斗。其中一个在躲闪的时候撞翻了路过的仆人,他们俩顿时滚作一团。这一结果引得客人们哄堂大笑起来。那个胜者得意洋洋的站到了中央,对着舞姬做起了猥琐的动作,引来了不少嘘声和倒彩。
赤膊的卖艺汉子再次走下场来,向半空中吐出了一大团烈焰,闪花了人们的眼睛。这时穿着翻毛皮衣,臭气熏天的驯熊人也来了,他带来了一头幼年山熊;能站立起来表演杂耍。后来在某位醉醺醺的伯爵的提议下,乐曲的调子一变,众人齐齐拍着桌子唱起了粗野俚俗的《熊与美女》……
这是首不断重复叠句的歌谣,演奏者用手鼓、风琴、甚至一只铜号来增加气氛;赴宴者一边跺着脚,一边将桌子拍得震耳欲聋。酒液从翻倒的杯子中流淌出来,顺着桌子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板上的呕吐物中。幼熊吓得四处逃窜,驯熊人咒骂着在后面追赶。
维达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躲进立柱投下的阴影中。他厌恶的看着这些贵族们丑态百出的样子。
“他们自诩为高贵的霍尕特人、勃德亚克人、安达尔刻人…但露出本性之后却还不如一个低贱的下等人,殿下…你觉得呢?”
“我只是在想,你安排这一切的意义;很显然,他们中间会有人向波利吉亚家族报信,但我乔装改扮离开后,你又怎么解释我从这座宫殿中无故消失?”
“殿下,耐心点。”琳达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
当这群赴宴者吼完最后一个叠句时,大厅的门被推开了。外面刺骨侵肌的凛冽寒风随之吹了进来,让不少人连连打起了喷嚏,发起牢骚来。
“利维亚的伊蒙.彭.斯坦利爵士到!”
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黑发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由仆人引到厅中,走到公爵夫人面前弯腰行礼。
“尊贵的公爵夫人,非常荣幸能一睹您的芳容。”
“欢迎您,远道而来的高贵客人,听说您准备参加黎斯特的比武是吗?来,作为晚到的惩罚,您可以坐到这里来,但是要和我说说您的游侠经历。”
“荣幸之至,美丽的夫人,愿您的美貌为我的臂膀增加力气,使我的骑枪更为稳健。”
伊蒙爵士抬起头,光线正好落在他的脸上;这是位年轻人,岁数与维达相仿,他穿着黑色的束腰外衣,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刺绣,显得简洁低调。他的五官端正,但脸庞有些柔和。他的举止很有风度,但眼神有些躲闪,隐藏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
维达觉得这位爵士有些面熟,却又记不起在哪儿看到过。正当他思索之际,这位客人已经走到安娜琳身旁落座了。他奇怪琳达为何如此安排,刚转过头去就与她的视线撞到了一起,她的脸庞似笑非笑,神秘兮兮的。
“他就是你,你就是他……”琳达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这句话就像一道阳光穿透了雾霾,让维达茅塞顿开。这位伊蒙爵士是琳达为他准备的替身,让他感觉面熟的原因是他在镜子里见过这张脸,当然,替身的这张脸肯定也是经过了侍女艾玫尔之手精心装扮过的。
“他是谁?”
“这无关紧要,关键的是你们的体貌相差无几…放心吧,他是我的心腹,一名失去了主人的骑士侍从,我对他有恩,所以他以此作为报答。”
这时,一位客人站起来高呼道:“让我们一起举杯吧,祝美丽的公爵夫人健康。”
赴宴者都站了起来,一起举杯祝酒。琳达迅速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她举起了酒杯,巧笑倩兮。
“这位是我的追求者,真可笑…他不知道他的夫人是我丈夫的情妇。”
她用酒杯挡住翕动的嘴唇,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维达说道。那位贵族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颓然倒在座位上。音乐接着响起,酒杯再次被斟满,一些醉汉借机在路过的女仆身上揩油,惹来几声惊呼,酩酊大醉的宾客冲着地板把还未消化的洋葱烤羊排、酒焖七鳃鳗、蜜渍鸭舌、牛尾汤…混合着蜂蜜酒、掺香料的紫藤蔓果酒一起吐了出来。
一位贵族夺过了乐师手中的铜号,将它吹响,另一位把舞姬抱在怀里旋转,结果双双摔倒在地上。大厅中央已经没有艺人在表演了,驯熊人将幼熊拴在了柱子上,和几个卖艺人一起躲在远处的角落里偷偷喝酒。
吟游诗人们也喝醉了,丹德里昂那顶五彩缤纷的三角帽不见了,他光着头跪倒在琳达面前,向她倾诉自己的爱意,结结巴巴的朗诵诗歌,却把他情人泰莎的发色和她的发色搞混了。贵族们戏谑笑骂、大声的胡言乱语、唱着不着调的歌曲,紧接着他们又开始跳起了“哒嗒踢踏”,喧嚣声几乎把天花板都震破了。
饕餮盛宴转变为酒醉后的声色狂欢;只有维达所在的主桌还保持着清醒。他非常想和安娜琳说说这些天发生的事,但无奈中间隔着琳达。令他吃惊的是她们俩居然交谈甚欢,反而将他冷落在一旁,于是他便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聊以**。
“你是不是有些烦躁了?是因为不能和你的安娜琳说说话?”
琳达转过头来,用狡黠的目光盯着他。
“你太羞涩了,真不像个贵族。”
“难道贵族就该这样?我可不这么认为。”
“殿下,你现在是在法波艮兰,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我见过虔诚的百东庭主教、多情的班普牙王族、粗野的玛洛汉斯地主、放荡的密斯兰贵族,没见过你这样的…表面正经,暗地却是个花花公子。”
“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吗?非常中肯,我乐意接受。”
“你到了黎斯特宫廷里会面对更多风花雪月的宴会、更多放浪形骸的贵族小姐与不甘寂寞的夫人、更多的比武决斗…愿所有的神祇都保佑你的对手,你要习惯融入他们,而不是躲在角落里,就如同这句话;‘在宴会中获得认可,在比武场上获得尊重’,我不介意你偶尔来段罗曼史,我相信安娜琳也不会介意的。”
“噢伐,那我就做个花花公子,在比武场上俘获人心…对了,你什么时候又代表安娜琳了?”
“看,你学得多快,我已经和安娜琳说好了,她会教你怎么和这些贵族打交道的。”
“至于我。”她端起了酒杯,手指缓缓地抚弄着一缕垂下的卷发,她眯着眼睛,像只危险而又慵懒的雌兽。
“我要你用你的剑和骑枪,为我而战,让我获得自由。”
“我答应你,我会为你而战的。”维达脱口而出,接着他却瞥了一眼安娜琳;幸好她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俩的对话。此时的喧嚣声小了许多,贵族们厌倦了音乐,挥退了乐师,让仆人们送来骰子。醉倒的人醒了过来,神情恍惚的参加到新一轮的饮酒作乐中去。
“在等待我丈夫回来的这些天里,我会让艾玫尔为你试妆,往后她也会和你一起去黎斯特。”
“艾玫尔?你得详细和我说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安娜琳会和你说的,我的计划都告诉她了,陪我喝几杯吧,接下来的几天过后,我们得在复苏季才能重逢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苦涩,却头也没转过来。喧闹声又响了起来,在酒精的作用下更令人生厌、烦躁。对于维达来说,这真是个漫长又难熬的夜晚……
宴会一直持续到白时(注:凌晨时分)才宣告结束,这也是传统;主人必须陪着客人通宵达旦的宴饮,才显得热情好客,即便是国王也都如此。赴宴者陆续告辞,喝醉的宾客则由仆人搀扶到客卧休息。疲惫不堪的仆人拎来了一桶桶的水,将地板上的污物擦洗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与一丝挥之不去的酸腐恶臭。
那位替身被安排到房间里休息去了,维达和安娜琳离开的时候,琳达还在独自斟饮;想劝说她早点休息,但在看到了安娜琳憔悴的面容后他退缩了。走出大厅时,他悄悄回头张望,却发现对方也在望着他……
维达从安娜琳那里得知了琳达所计划的内容;首先,他在艾玫尔的帮助下易容成为那名替身的模样,而替身则装扮成他。他们俩将于同一时间出发,离开格兰铎。波利吉亚家族掌握了一些他的线索,为了暂时躲开他们的视线,潘多夫骑士必须和替身一同离开。而他从强盗那里救出的女子珊夏则乔装成安娜琳。
他们分为两路,利用凋落季恶劣的气候避开波利吉亚家族的耳目,最后在黎斯特汇合。唯一让维达觉得不解的是琳达明明知道波利吉亚家族并非对他不利,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折?这不仅仅是他身份可能会引发的问题,有可能还牵扯到其他问题,比如琳达说到过,要防备那些维达可能会损害到他们利益的势力。
因为贵族之间的利益关系就像隐藏在黑暗中错综复杂的蛛网,稍有不慎便可能引来隐藏在深处的某个庞然大物,波利吉亚家族就是如此,还会有其他的不为所知的势力依附在这张暗网上。黎斯特就是这张蛛网的枢纽之一,维达确实应该小心谨慎,他必须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安娜琳并没有过问他与公爵夫人之间的事,但她应该什么都知道。她们俩在那晚宴会后反而走得更近了,关系亲昵形同姐妹,并且在维达面前也坦然自若。这些天她们俩经常一起陪着他聊天、喝酒、游戏、宵夜…而他却变得拘谨起来,在面对这两段短暂且脆弱的感情时如履薄冰。
侍女艾玫尔这几天都在为维达试妆,并用草药调配出了一种染发的药剂;哪怕用水洗也不会褪色。琳达告诉了他这位姑娘的身世;她是一位骑士的女儿,她母亲早逝,父亲将采邑抵押给琳达的父亲查维斯.德.维支,换取了大批军备带着女儿到罗德岛圣地去了。
在抵抗里厄瑞酋帝国的入侵的那场战役中,艾玫尔的父亲战死。这位孤儿便回到了法波艮兰,成为了琳达的侍女。艾玫尔易容的技艺是从图诺曼迪克一名巫婆那里学来的;她用草药、树脂、以及黏果分泌的胶质(注:一种果实)来改变维达的容貌,能维持数日不变。
维达已经在格兰铎城待了六天,暴风雪逐渐减弱,商队派人送信给他,说是打算最近两天就出发。商人拉姆在信中感谢了维达在公爵那里为他争取的利益;这应该是琳达安排的,并恳求维达收下他的侄子山德鲁作为侍从,另外老商人还附上了两袋金币,一袋是作为酬谢,另一袋是之前那些货物的本金与利润。
公爵自那天派人送过信之后,就没有再来信。直到第九天的中午,当维达与安娜琳、琳达她们一起在花园里堆雪游戏时,宫殿外的铜号吹响了。不多时,那位管家就过来禀报:
“夫人、爵爷,公爵大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