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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冰凉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不真实,极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却连眼皮抖动的力气都被吸噬得精光,荆邢续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冥府。
他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四仰八叉的摊在一棵倒下的巨树的枝干下,周身被繁密的枝叶包裹,若不仔细看,还不知道他这个大活人还躺在这棵巨树下。平日里再高大、再威风的人,落魄时也总会像一棵轰然倾倒的参天大树,再没了随风招展的权利。只是,不知道这棵巨树,来年是否还会再发芽,长出另一棵自己来。
“师傅在这儿!快过来!”荆邢续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隐隐约约还听到了自己徒儿的声音。难道是幻觉?
风璇儿压制住心底的激动兴奋,小声地喊着,因为她看到了树的另一边的庞然大物。她害怕惊醒了它。
众人纷纷轻轻的把手搭在背后的剑柄上,连呼吸都不敢做大动作,蹑手蹑脚地朝着风璇儿的方向挪去。此时,除了脚底“咯吱咯吱”脚与树叶碰撞的声音,就没有比呼吸更大声、更明显的声音了。
风璇儿、房木云、山仲、山季按照荆邢续的指令跟着三长老去了趟鲁峰之巅。一来,是想锻炼锻炼这些从未离岛的徒儿们;二来,是想要让他们把欧先生请到南暮商量关于加固冥盘封印的事。欧先生是不会这么轻易拒绝晚辈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爱幼不尊老。
可谁知,这鲁峰的人还没请到,糜海兽就已冲破封印,硬闯了出来。
此时,灰蒙的半空中,走来一位白髯及地的老者。老者一袭青衣长袍,一块通紫的玉牌垂在腰间发出耀眼的光芒。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望到他孤傲的目光。那是一种目空一切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跨越千年,流转人间,沾上一层尘世的寥烟,看得不很真切,却能感到一种心安与宁静。
老者微闭双眼,右手食指划过眉间,在望见糜海兽的一瞬间,舒展的眉忽地皱了皱,似是在思考什么或是在做法准备着什么。
众人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腰间的紫玉一被他取下,海上的风顿时就四起,远方还匆匆划过几道单薄的闪电。
糜海兽似乎察觉到什么,侧侧脑袋睁开双眼,第一反应就是轻轻地碰碰苏免,然后张开嘴,把她从地上叼了起来,放进一只手里。它没有叫,没有嘶吼,但从它那泛着晶花的玄青的巨眼中可以看出,它——很痛苦。
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怒与恨,它不忍在这时疯吼,它不想打扰到她,它喜欢看着她安静地睡,那么熟悉的味道。它定定眼睛望向不远处的他,一袭青袍,白髯及地。它觉得他很熟悉,一股莫名的厌恶感顿时涌上心头。
它狠命地甩了甩被囚玄锁束住的双爪。南暮晃了两下,接着就是哐当哐当的铁器碰撞的刺耳的声音。
老者向前了两步,口中念着什么,好像是什么咒语之类的,风璇儿看不懂。
荆邢续被扶起,睁开眼的一瞬间,他望见了脚边的万丈深渊,就只差一步,一步之遥便是生死之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命大,居然没有掉进糜海兽制造的大窟窿里去。
不知道是老天的眷顾,还是冥神的折磨。
“师傅,您还好吗?”房木云激动地跑过来,再激动地闪出了泪花。风璇儿看她这一跑,心跟着也揪了起来,师傅伤成这样了。她们这才离岛未久,不知道来疆她们怎么样了。
“糜海,鲁峰欧铭前来领教!”老者双眉微颦,紫玉一挥,旋即倾身而下,一掌便朝糜海兽打去。
糜海兽虽被囚玄锁所牵制,但毕竟力量无穷。动也没动,那一掌就这样生生受了。欧先生算是领教到了这上古妖兽的厉害之处,算是小看它了。
现在免儿在它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
荆邢续被风璇儿搀扶着,伸手,一抹嘴角早已干裂的血迹,抬头望见糜海兽手中那红得刺眼身影,心突然猛的一沉,全身的血液翻腾。一手撑住撕裂般疼痛的心脏,身子向前一倾,暗红的血顺着嘴角滴落在胸前,血染黑了他的白衣。
“师傅!”风璇儿瞪大眼睛,拍拍他的背,一脸的惊惧担忧。旁边的房木云哭得更凶了。
“山……”风璇儿刚准备呼救,只觉得手一沉,便被荆邢续拉了过去。
他苍白的脸在此刻初升的薄雾中,看起来如此让人心惊,他闭着眼,吃力地吐词,扯下自己腰带上的玉牌:“璇儿,莫要惊了糜海兽,无碍事,带着师弟师妹们去暮山□□寒砂雪莲池找来疆,她应该在那儿。这儿,通行令牌,这样就能进□□了。你们去罢,为师歇歇便好。”
“师傅!”风璇儿摇头,眼睛涩涩的。
“过去罢!让为师静静!”荆邢续依旧闭着眼,但一只手仍旧捂住心脏,眉头紧皱。
“可是师傅!您现在伤得很重!”房木云一把抓住荆邢续的袖子,扑通跪了下来,“徒儿不走!”
璇儿也一下也跪了下来:“师傅不走,徒儿也不走!”
“走!”荆邢续的声音很小,但语气里装满了不容置疑并夹杂着些许愠意。
房木云和风璇儿都被这一吼吓着了,她们从来没被师傅这样吼过。于是,她们站起来,揩揩眼泪,难过的互相望了几眼,埋着头走了,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望着那徒儿们渐渐远去的背影,荆邢续叹气,站了起来,身体还有点摇晃。他急火攻心,已入了魔障。他在极力压制自己将要跳出来的心,压制那些怒气!他怕伤了他的徒儿们。
他站在原处,侧过身望向那头,那只长满黑色鳞片闪着白光的手掌里分明握着一个红莲般随风舞动的人儿。他望着,望着,心又开始痛了。
他没想什么,在糜海兽身后的断崖上对欧先生吼:“欧先生,荆邢续助你来了!”语罢,便一跃落在了糜海兽的右肩上。
糜海兽挣扎得更厉害了。它左右狂甩,试图将他从自己的身上甩下去。
欧先生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岛主,谢过了!”于是把手中的紫玉腾空,荆邢续伸手把它移了过来。
“把这块玉嵌进它的体内!”欧先生嘱咐。
这东西着实的烫手啊,他单手撑地(糜海兽的肩),一下就把紫玉附在了糜海兽的右肩上。
糜海兽发狂嘶吼,似一匹受惊的野马。但不管怎样,糜海兽依旧捏紧苏免,它说过要保护她。
也不知道是因为糜海兽用力太猛,还是因为她感觉到什么,苏免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天旋地转的世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想要伸手去找荆邢续,她记得他们坠下来差点掉进冥盘阵。
她听到糜海兽的吼声,她看到那道通紫的光笼罩在它身上直指九天。她看到那道紫光的源头,她看到跪在糜海兽肩上的荆邢续,叫:“大师兄——”
荆邢续缓过神来,他俯下身子,对着她笑,他的面色如灰,但笑起来依旧好看,好久没看到过他笑了。正是这四目相对的一刻,糜海兽也不知怎么了,甩得更厉害。苏免感觉全身都在颤,随时都会从它手中滑落,跌入地底。
荆邢续本就身体虚弱,又比不上糜海兽有利爪尖牙。他没有力气了,他再没力气了,他的身体猛的就从紫玉上弹开。然后,他依旧笑着,身子向后一倾,晃了几步就不见了踪影,他跌下去了,无底之渊——糜海兽沉睡了千年的地方。
苏免睁大双眼,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落,然后跌落深渊,连一丝风的声音都不曾激起,她的面上毫无表情,只是一滴一滴的泪像一颗一颗的星子流星般陨落,是去陪他的,是去祭他的。
但是苏免不知道,她身后的斜上方有一位神通广大的欧先生,她的莫岭最敬爱的师傅。他此时早已飞身而下,以风一般的速度把荆邢续拉了回来……
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样对付糜海兽,只能暂时借助那紫玉吸取它早已囤积起来的阴气阴力,让它没有能耐再等到下一个月圆之夜,没能耐再去破了囚玄锁。
昨晚的最好时机它已经错过。现下,只要拖着它就行了。紫砂神玉没别的用处,用来吸取它聚集起来的阴气阴力却也是再好不过了。虽然它醒了过来,但没了力气,那又如何。
只是,免儿,怎样才能从它手中把她救出来呢?令人吃惊的是,嗜血成性的妖兽居然对她有抵抗能力,居然能够不杀她……
欧先生看不透,也算不出。
糜海兽的来头古书上虽有记载,但它的习性却不尽详细,只知道它是昔日魔界妖尊无欲的座骑,比上古绝翾还要凶猛。可不知这时为何,它却没有反抗,也迟迟未挣脱囚玄锁。莫非是因为免儿?
欧先生心中隐隐的觉察到一种非比寻常的异样。不知是否这又是冥界的安排,还是又是哪位高人屏蔽。这到底是一场怎样惊天动地的阴谋?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欧先生从狂躁的糜海兽身后看到,紫砂神玉已经嵌进它的肉里,马上就会溶入它的身体。希望这紫玉能如愿撑过十年,这缓兵之计也是迫不得已,但愿……
随着紫玉光芒的减弱,糜海兽的吼叫声也趋于平和。慢慢的的,它停止了吼叫,但眼睛依旧睁得很大。它只盯着一个地方,那就是它右掌上,那红衣漫天的人儿。她不是她,但,为何,身上,有那一股清幽的香气,那是属于她的香味……
苏免也盯着它,这个怪物并不是那么可怕,其实怪可怜的。但,她毕竟是苏免,在维持了片刻怜悯之后,她的眼神里再次充满怨毒和憎恨。
糜海兽的眼睛闪着微光,最后,一滴冰冷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它慢慢闭上了双眼。
欧先生把住时机,一下冲过去,抓住苏免的手就往荆邢续的方向移去。
苏免怔怔,眼神有点恍惚,妖兽会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