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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清道:“师父这法子不错。”慧生嘴唇动了一下想说话,但又忍住,眼望妙清禅师,瞧他是甚么主张。
妙清禅师道:“闯进来的那人躲在慧远房里,那是大家都瞧见的了。慧远和大伙儿一起在少室山上长大,咱们对他决无半点疑心,他既这么干,总有他的道理。我刚才请妙朗师弟在房外照顾,只是防那人伤害于他。只要他平安无事,我想其余的事不必查究,别伤了大伙儿的同门情谊。”
慧生点头说道:“妙清师伯的话对极。”
妙清禅师道:“将来他要是肯说,自然会说,否则大家也不必提起。少年人逞强好胜,或者有甚么江湖知己,有时也是免不了的,只要他不犯戒律,戒律院妙月师弟自然不会找他算帐。大家请安睡吧。明天要进宫见圣驾呢。”
这番话众僧听了都十分心服。慧清暗暗惭愧,心想:“讲到胸襟气度,师父可比我高得多了。”
那边慧远小和尚待众僧一走,急忙下床,站在桌旁,等众人脚步消失,亮火折子点了蜡烛,低声道:“你来干么?”
床上那人揭开棉被,跳下床来,坐在床沿之上,低头不语,胸口起伏,泪珠莹然,正是名剑山庄庄主沈天抒的女儿、沈家大小姐沈柔云。只见她一身黑衣,更衬得肌肤胜雪,一双手白玉一般,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
前日里韩世祯失了物件,和名剑山庄一众人马缓缓向南而返,却不料一路上徐德润对他冷嘲热讽起来。他心中苦闷,正找不到地方发泄,当即也不顾沈天抒的面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口齿轻薄的徐德润。
哪知道徐德润心生怨恨,连夜逃离,骑了马向北乱闯。沈天抒得知此事,虽然生气,却也无暇他顾,只得让徐德润自行离去。这天黎明,他在官道上驰马,刚巧遇到李侍尧带了一队兵丁路过。他跟随沈天抒多年,知李侍尧是朝中人物,于是拦住对方人马,一面叩首一面痛哭流涕地将韩世祯向冷烟门交出邬思道遗物的事情呈报上去。
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李侍尧一听勃然大怒,竟然暴起发难,快马加鞭向南追踪。不到半天路程便围住了名剑山庄一众人马。沈天抒家大业大,不肯对朝中大员动手,以致于李侍尧下令放箭射杀在场众人的时候,方才醒悟过来,仓促之间只救下了韩世祯,二人抢了匹快马纵马逃离。
沈柔云十分机伶,她在混乱当口仗剑提气疾冲,官兵们丝毫没有提防,居然也让她逃了出来。
当晚沈柔云踪迹数次被李侍尧发现,均得侥幸躲过。她知道李侍尧定然南下追捕,当下心一横,向北京方向奔逃。只想找到妙清禅师他们,一来可以求得庇护,二来向他示警。却不料刚刚摸到妙清禅师房门外,巡夜的小吏一叫嚷,众僧四下拦截,沈柔云左肩终于吃了慧清一掌。
她忍痛在暗中一躲,声东击西的丢了几块石子,直闯到后院来,在院中劈面遇到慧远小和尚,被他一把拉住。
沈柔云惊叫:“小混蛋……”
慧远怒道:“你来干甚么?”
沈柔云道:“我找你有话说。”
慧远叹气摇头,心中不忍,当众人四下巡查之时,沈柔云情急之下忙拔开门闩,冲了进去。慧远眼看一惊,心想:黑暗之中,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甚是不妥。便亮火折点燃蜡烛,刚想询问,众僧已查问过来。此情此景,原本无私,却成有弊,实在好不尴尬,只得先行遮掩再说,以免她从此难以做人。
沈柔云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便用暗器打灭烛火。两人屏息不动。待听得妙清禅师拍门,沈柔云低声道:“别让他们看到我。”慧远无法可想,只得让她躲入了被窝。
若非妙清禅师一力回护,这被子一揭,当真不堪设想。好容易脱险,但见她泪眼盈盈,哀伤凄切,慧远心肠登时软了,叹了口气,说道:“依你的性子,若不是有天大的要事,决计不会来找我。但你是豪门大小姐,我却是少林派的和尚,你这样躲在我被子里,岂不害了你的终身?”
沈柔云哭道:“眼下还想这些劳什子的做甚么!我爹爹因为韩少侠交出了邬思道的遗物,眼下正被李侍尧带兵追捕。我庄子上下带出来的三十来号人全被杀死了!”
慧远听得心中一寒,忙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但我只是一个小和尚,如何帮你……你,你还是回去找你爹爹要紧。”
沈柔云听他这么一说,直气得涨红了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勉强。只是这样东西太过要紧,你们这些个和尚也未必脱得了干系。我现在去找爹爹,你们都好自为之罢。”
最后两句话说得声音响了些,多半窗外的妙朗禅师也听见了。慧远坐在桌边,只是不住宽慰。
沈柔云低声道:“今天我到这里来找你们,你可不要让别人知道了。你一个和尚,我钻了你的……你的被窝……你也……也不能娶了我。”这几句话用了极大的气力才说出口,说到最后,又羞又急,又哭了出来。
慧远尴尬万分,又听沈柔云柔声道:“韩少侠被冷烟门的人刺杀,我爹爹救援不急。若非得你相救,捱到你师父出手,韩少侠这条性命早就没啦!韩少侠要是死了,名剑山庄四十余年威名怕是要毁在我们手上了。按理说,那是无论如何也报答不了。只是……唉,你的恩德,只好来生图报了。”
慧远莫名心中一酸,霍地站起,说道:“我知道韩少侠是你的心上人,以致这样把我瞧得一钱不值。”
在沈柔云,那的确是韩世祯少年英侠,武功如何暂且不论,但人品相貌无一不是远小混蛋小和尚慧远之上。但她始终不过只是对他略有好感,少~女之~心,天下皆是大抵如此。此时听他如此说,当真不知怎生回答才是。
慧远见她默不作声,道:“你对他这样倾心,那他定是胜我十倍了。”
沈柔云给他缠得无法可施,忽然大叫一声,掩面奔出房去。
慧远见她奔走离去,愤然道:“我是小混蛋、小流氓。我心地不好,对人不住,做了坏事,又是生来命苦……哈哈,哈哈!”他边说边笑,状若疯狂。笑了一会,想起自己前世的父母,又想起自己前世连女孩子的手都未曾牵过。到了这个时代,却又要做甚么和尚。慧远自悲身世,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慧远心想:“沈姑娘夜来之事,虽然有关女孩子的名节,但如不跟师父禀明,当真要有甚么紧要情况,可对不起众位同门。”于是走到妙清禅师房来。
妙清禅师刚睡下。听得慧远叫门,忙开房门,起床披衣相迎。慧远一进门,便跪下道:“师父,我向你请罪来啦!”
妙清禅师惊道:“甚么?出甚么事了?”只道今晚遭遇的真是歹人。
慧远道:“不是。你道今晚来捣乱的是谁?”
妙清禅师不动声色,说道:“不知。”
慧远道:“那是名剑山庄沈大小姐。”他将沈柔云跟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向妙清禅师说明,生怕遗漏掉什么,导致少林无端遭受牵连。沈柔云说的“钻被窝”、“报恩”便不再转述。妙清禅师听得暗吸了一口凉气,默然不语。
慧远道:“她眼下已经走了。只是不知这件事情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少林寺头上来。”
妙清禅师还是没有作声,隔了一会,才说道:“沈庄主剑术独步天下,身手确是不凡。”顿了一顿,又道:“江湖中人,哪里能和官军抗衡呢?李侍尧既然能对八卦门和名剑山庄动兵,想必是那件东西实在太过要紧。我少林古刹要说遭难倒也未必。只是在北京的这一众人怕是不妙。”
慧远道:“那该如何是好?要请妙朗师叔过来吗?”
妙清禅师点头道:“把你师叔,还有慧清师兄也找来。”
慧远应道:“嗯,慧生师兄想必也没睡熟,我把他也叫来。”
他不知道,沈天抒和妙清禅师离别之时,曾说过一句话:“邬思道老前辈留下的这样东西实在太过于惊世,此事名剑山庄若要是兜不住,在场的朋友们怕都是要亡命江湖了。”
妙清禅师几次想问沈天抒,这东西究竟是甚么,总觉太着痕迹,始终忍着不问。此刻慧远过来谈起名剑山庄出事的消息,虽然面色如常,其实心中已在怦怦暗跳,手心潜出汗水。
过了一会儿,妙朗禅师、慧清、慧生三人也都进屋了。妙清禅师引三人在桌旁坐下了,又叫慧远去泡了新茶,将前日来如何遇见名剑山庄众人马,如何在荒郊客店卷入名剑山庄、冷烟门和屠龙帮的争斗,众人又如何化敌为友,喝下盟酒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