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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清禅师心中更加难受,跪在地上不愿起身。这一跪自中午直跪到傍晚,天鸣大师竟没有再过来理他。幸好妙清禅师内功深厚,虽不饮不食的跪了大半天,仍是浑若无事,没丝毫疲累。
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每两下短声,便略一间断,他知道这正是召集慧字辈以上僧人的讯号。
除了每年佛诞、达摩祖师诞辰等几日之外,寺中向来极少召集全体僧众。妙清禅师不敢多耽搁,匆匆赶到大雄宝殿。
只见殿上已集了二百余人,其余僧众不断的进来。片刻之间,全寺千余僧人都已集在殿上,各分行辈排列,人数虽多,却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妙清禅师排在“妙”字辈中,见各位僧众都是神色郑重,心下惴惴:“莫非我所犯戒律太大,是以方丈大集寺众,要重重的惩罚?瞧这声势,似乎要破门将我逐出寺去,那便如何是好?”
他随即又想:“只要能替少林寺化解这次危难。便是逐我出寺,我也就认了!”
正思忖间,只听钟声三响,诸僧齐宣佛号:“南无释迦如来佛!”方丈天鸣大师与妙风禅师、妙月禅师二位高僧,陪着一位清廷大官,从后殿缓步而出。殿上僧众一齐躬身行礼。天鸣大师与妙风、妙月二位禅师参拜了殿上佛像,然后坐下。
妙清禅师抬起头来,见那清廷大官正是前日被挟持回寺的李侍尧。李侍尧在官场少年得志,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身形高大,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际极具威严。
天鸣大师朗声向本寺僧众说道:“这位是正蓝旗汉军副都统李侍尧李大人,大家参见了。”众僧听了,心中都是一凛。
在少林寺有些地位的禅师大都知道李侍尧在官场上威名极盛,可谓是当今乾隆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以才学而论,据说李侍尧还在久负才名纪昀之上。只是李侍尧更加年轻,论声望资历,自然比不上纪昀、兆惠等名臣、名将了。
众僧均想:“听说这位李侍尧大人自视极高,曾说朝廷官员而过问江湖中俗务,不免落了下乘,向来不愿跟少林寺打什么交道,今日亲来,不知是为了什么大事。”当下各又都躬身向李侍尧行礼。
忽听得天鸣大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妙清,你过来!”
妙清禅师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天鸣大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脸上表情既恨且怜,说道:“你在寺中三十年,佛学精湛,怎么会铸成大错,率领少林弟子们把这位大人给掳了过来!”
此言一出,群僧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愤怒、恐惧,形形色~色,实是难以形容。妙清禅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过了好半天,纷扰中才渐渐停歇。
天鸣大师缓缓说话,声音及是安祥镇静,一如平时:“李施主,你行~事如此强梁,以致有今日之祸。你何以要以谋逆之名围捕入京讲佛的僧人?还杀害了慧清。我少林自北魏太和十九年立寺,千百年盛名岂可因你而毁?”
李侍尧见了少林这等声势,知道若是再追究下去,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北京,虽然心中恨透,也只得作罢。说道:“少林寺乃佛门善地,在下先前命人围捕众位高僧,实则是误信了奸人的诡话。请大师明鉴。”
这两句对话一出,数百道愤怒的目光都向他射了过来。慧清是慧字辈的杰出人物,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清廷杀害。在场众僧群情激愤,只是碍着掌门方丈在场,局势这才没有失控。
天鸣大师朗声说道:“妙清犯了佛门大戒,有伤佛门清誉。妙月,依本寺戒律,该当如何惩处?”
戒律院首座妙月禅师道:“这个……掌门方丈……”
天鸣大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来任何门派帮会,宗族寺院,都难免有不肖弟子。清名令誉之保全,不在求永远无人犯规,在求事事按律惩处,不稍假借。执法僧,将妙清重重杖责二百棍,少林寺清誉攸关,不得循私舞弊。”
执法僧眼望妙清禅师。妙清禅师点点头,跪伏在地,遥遥对着少林寺大雄宝殿的佛像,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
慧远本来碍于掌门方丈威严,不敢劝阻,此时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师父,你……”
妙清禅师见他站了出来,心中大急,厉声喝道:“我少林寺千年清誉,岂可坏于我手?你不必说了。”
天鸣禅师闭目,缓缓叹了口气,道:“执法僧,用刑。”两名执法僧合十躬身,道:“师叔,得罪了。”随即站直身子,举起刑杖,向妙清禅师背上击了下去。
二僧知道罗汉堂首座受刑,最难受的还是当众受辱,不在皮肉之苦,倘若手下容情,给李侍尧瞧了出来,落下话柄,那么妙清禅师这番受辱反而成为毫无结果了,是以一棍棍打将下去,拍拍有声,片刻间便将妙清禅师背上、股上打得满是杖痕,血溅僧侣。
群僧听得执法僧“一五,一十”的呼着杖责之数,都是垂头低眉,默默念佛。
达摩院首座妙风禅师突然说道:“掌门方丈,我等向来尊重佛门戒律,妙清师弟一体受刑,弟子好生钦佩。只是妙清师弟年纪不轻,他又不肯运功护身,这二百棍却是经受不起。弟子冒昧,且说个情,现下已打了八十杖,余下之数,暂且记下。”
天鸣大师尚未回答,妙清禅师朗声说道:“多谢师兄盛意,只是戒律如山,不可宽纵。执法宽纵。执法僧,快快用杖。”两名执法僧本已暂停施刑,听妙清禅师语意坚决,只得又一五、一十的打将下去。
堪堪又打了四十余杖,妙清禅师支持不住,撑在地下的双手一软,脸孔触到尘土。慧远哭叫:“此事须怪不得师父,都是我不好!是我好瞧热闹,这才惹到了这天大的祸事。这……这……余下的棍子,由我来受吧!”一面哭叫,一面奔将前去,要伏在师父身上,代他受杖。
妙清禅师左手一指点出,嗤的一声轻响,已封住了他穴~道,咬牙忍痛笑道:“愚蠢!你是我徒儿,所做之事皆是受我安排,何罪之有?”慧远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只得泪水簌簌而下。
妙清禅师喝道:“行杖!”好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鲜血流得满地,妙清禅师勉提真气护心,以免痛得昏晕过去。
两名执法僧将刑杖一竖,向妙月禅师道:“禀报首座,罗汉堂首座妙清受杖完毕。”妙月禅师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妙清禅师挣扎着站起身来,向慧远虚点一指,想解开他穴~道,不料重伤之余,真气难以凝聚,这一指间乐生效。
妙月禅师见状,忙即给慧远解开了穴~道。妙清禅师向慧远招了招手,慧远赶忙走到他身旁。
妙清禅师伸出右手,抓~住了慧远地手腕,说道:“过去三十余年来,我~日日夜夜回想自己做绿林道好汉的日子,自知六根未净,却又不敢向僧众忏悔,今日却能一举解脱,从此更无挂恐惧,方得安乐。
我瞧你和我一样,心里做不得和尚,却是毫无办法。弥天大罪,皆由我一力承担。你既无心出世,何不就此走罢!”说罢慢慢闭上了眼睛,脸露祥和微笑。
慧远握着他的手不敢动,不知妙清禅师还有什么话说,却觉得他手掌越来越冷。慧远大吃一惊,伸手探他鼻息,竟然早已气绝而死,变色叫道:“师父……你……你……怎么舍徒儿而去了?”突然间真气一岔,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仰面便倒。
在场众僧见状,急忙纷纷抢上前来,手忙脚乱,欲待救活妙清禅师。
妙风禅师奔过来相助,但见妙清禅师心停气绝,已无法可救,劝道:“慧远师侄节哀。妙清师弟是不能救的了。”
慧远却不死心,运了好半晌真气,妙清禅师却哪里有半点动静?慧远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自来到这个时代,他一直跟随妙清禅师,无论生活还是研习武艺,从未离开过师父,在他心里,妙清禅师早已和亲生父母已无分别。哪知道去一趟北京,竟要师徒二人从此阴阳永隔。
众僧初闻妙清禅师以罗汉堂首座的身份,竟带领一众僧人掳了清廷大官回来。人人均觉他胆大妄为,将少林寺牵连进祸事之中。待知道事情大致原委,又觉得他这件事情做得倒也是实属无奈。更他坦然当众受刑,以维少林寺的千百年基业,这等大勇实非常人所能。万不料他受刑之后,随即自绝~经脉。
本来一死之后,一了百了,他既早萌死志,这二百杖之辱原可免去,但他定要先行忍辱受杖,以维护少林寺的前百年基业,然后再死,实是英雄的行径。众僧心敬他的为人,不少人不等掌门方丈发话,便即走到妙清禅师的遗体之前,合十躬身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