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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了一柄镊子,换过沾了毒血的棉花,低声道:“吴少侠,你累了一夜,便在这榻上歇歇,养一会儿神。有我照料着韩少侠,你放心便是。”
吴曦也真倦了,斜身倚在榻上。柳逐霓道:“你这位掌门老师傅有件事可得小心在意。这十二个时辰之中,不能有人进来滋扰韩少侠,也不许他开口说话,否则他内气一岔,毒质不能拔净,只要留下少许,那便是前功尽弃。”
吴曦笑道:“洪拳掌门人吴曦,谨奉太上掌门人柳逐霓号令,一切凛遵,不敢有违。”
柳逐霓笑道:“我能是你的太上掌门人吗?那位……”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俯身去看韩世祯的伤势。
过了半晌,她回过头来,见吴曦并未闭目入睡,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问道:“你在想甚么?”
吴曦道:“我想他们明日见了我的真面目,一看年纪不对,不知有甚么话说?好在只须挨过十二个时辰,咱们拍手便去,虽然对不起他们,心中不安,但事出无奈,那也只好……只好……”
柳逐霓笑道:“也只好狗急跳墙了。”
吴曦笑道:“是啊!跳墙而入,想不到竟碰上了这么一回奇事。”
柳逐霓凝目向吴曦望了一会,说道:“好!便是这样。”
吴曦奇道:“甚么便是这样?”
柳逐霓道:“你便扮个大胡子。再给你胡子上染上一点颜色,包管你大上二十岁年纪。你要当姬沐风的师兄,总得年近四十才行啊。”
吴曦拍掌大喜,说道:“我正发愁,和刘统勋这么正面一闹,再也不能去瞧瞧那个天下掌门人大会。你若能给我装上一部天衣无缝的大胡子,我吴曦便堂堂正正,以洪拳门人的身分,到会中去见识见识。”
柳逐霓叹道:“掌门人大会是不用去了,混得过明天,让韩少侠太平无事,也就是啦。到会中涉险,那可犯不着。”
吴曦豪气勃发,说道:“柳姑娘,我只问你:这部胡子能不能装得像?”
柳逐霓微微一笑,道:“要扮年老之人,装部胡子有何难处?难是难在举手投足,说话神情,无一不是老年而非少年。纵是精神矍铄、身负武功的老英雄,却也和年轻力壮之人不同。”
吴曦道:“我自当尽力而为。只须瞒得过一时,也就是了。”
柳逐霓道:“好,咱们便试一试。那我便扮个老婆婆,跟着你到掌门人大会之中瞧瞧热闹。”
吴曦哈哈大笑,逸兴横飞,说道:“柳姑娘,咱老师兄妹俩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行将就木,这场热闹可不能不赶。”
柳逐霓低声喝道:“声音轻些!”但见韩世祯在床~上动了一下,幸好没有惊醒。
吴曦伸了伸舌头,弯起食指,在自己额上轻击一下,说道:“该死!”
柳逐霓取出针线包来,拿出一把小剪刀,剪下自己鬓边几缕秀发,再从药箱中取出些药料,在茶碗中用清水调匀,将头发浸在药里,说道:“你歇一会儿,待软头发变成硬胡子,我便叫你。”
吴曦便在榻上合眼,心中对这位柳姑娘的聪明机智,说不出的欢喜赞叹。睡梦之中,一会儿见韩世祯毒发身死,形状可怖;一会儿自己抓~住刘统勋,狠狠地责备他心肠毒辣;又一会儿自己给众卫士擒住了,拚命挣扎,却不能脱身。
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柔声道:“吴少侠,你在作甚么梦?”吴曦一跃而起,揉了揉眼睛,微一凝神,说道:“我来照料韩少侠,该当由你睡一忽儿了。”
柳逐霓道:“先给你装上胡子,这才放心。”拿起浆硬了的一条条头发,用胶水给他粘在颏下和腮边。这一番功夫好不费时,直粘了将近一个时辰,眼见红日当窗,方才粘完。
吴曦揽镜一照,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自己脸上一部络腮胡子,虬髯戟张,不但面目全非,而且大增威武,心中很是高兴,笑道:“柳姑娘,我这模样儿挺美啊,日后我真的便留上这么一部大胡子。”
柳逐霓想说:“只怕你心上人未必答应。”但话到口边,终于忍住了。她忙了一晚,到这时心力交困,眼见韩世祯睡得安稳,再也支持不住,伏在桌上便睡着了。
吴曦从榻上取过一张薄被,裹住了她身子,轻轻抱着她横卧榻上,拉薄被替她盖好,再将黄巾蒙住了脸,走到姬沐风房外,叫道:“姬兄,在屋里么?”
姬沐风哼了一声,道:“是哪一位?有甚么事?”
吴曦推门进去。姬沐风一见是他,“啊”的一声低呼,从椅中跃起身来。
吴曦道:“姬兄,我这是跟你赔不是来啦。”姬沐风木然不答,眼光中显是敌意极深。
吴曦道:“有一件事我得跟姬兄说个明白,小弟决计无意做贵派的掌门人,只是机缘凑合,小弟又迫于无奈,这才坏了姬兄的大事。”
于是将韩世祯如何中毒、如何受官兵围捕、如何越墙入来躲避、如何为了救治人命这才上台出手等情一一说了,只是韩世祯为何人所害、追捕他的乃是刘统勋一节,却略过了不说。姬沐风静静听着,脸色稍见和缓,等吴曦说完,仍只“嗯”的一声,并不接口说话。
吴曦又道:“大丈夫言出如山,若是十天之内,我不将掌门人之位让你,教我丧生刀剑之下,千载之后仍受江湖好汉唾骂。”武林中人死于刀剑之下,原属寻常,但若为天下英雄所不齿,却是最感羞耻之事。
姬沐风听他发下这个重誓,说道:“这掌门人之位,我也不用你让。你武功胜我十倍,这是我知道的。但你实非本门中人,却来执掌门户,自是令人心中不服。”
吴曦道:“是了。待这次掌门人大会一过,我将前后真~相郑重宣布,在贵门各位前辈面前谢罪。然后让贵门各位弟子再凭武功以定掌门,这么办好不好?”
姬沐风心想:“本门之中,无人能胜得了我。这般自行争来,自比他拱手相让光彩得多。”于是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可是吴大哥……”
他刚一开口,却见吴曦揭去蒙在脸上的黄巾。姬沐风见他满颊虬髯,根根见肉,貌相甚是威武,不禁暗自赞叹,说道:“吴大哥,本门的几位前辈很难说话,日后你揭示真~相,只怕定有一场风~波。虽然你武功高强,原也不怕,但好汉敌不过人多。咱们洪拳门遇上了门户大事,那是有名的阴魂不散,死缠烂打。”
吴曦笑道:“这事我也想到了。后日掌门人大会之中,我当尽力为洪拳门挣一个大大的彩头,将功赎罪,想来各位前辈也可见谅了。”
姬沐风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身中剧毒,不敢多耗力气,否则倒可把本门拳法,演几套给吴兄瞧瞧。吴兄记在心里,事到临头,便不易露出马脚。”
吴曦呵呵而笑,站起来向姬沐风深深一揖,说道:“姬兄,我代柳姑娘向你赔罪啦。”
姬沐风还了一礼,心中却大为不怿:“我被她下了毒,却有什么可笑的?”心下这般想,脸上便颇有悻悻之色。
吴曦道:“姬兄,柳姑娘在你身上下毒,伤口在哪里?”
姬沐风卷起左手袖子,只见他上臂肿起了鸡蛋大的一块,肌肉发黑,伤口有小指头大小,隐隐渗出黑血,果如是中了剧毒一般。
吴曦心想:“柳姑娘用药,当真是神乎其技。不知用了什么药物,弄得他手臂变成这般模样。倘若我身上有了这样一个伤口,自也会寝食不安。”
问道:“姬兄觉得怎样?”
姬沐风道:“这一块肉麻木不仁,全无知觉。”
吴曦心道:“原来是下了极重的麻药。”一伸手抓~住他手臂,俯口便往他创口上吮~吸。
姬沐风大惊,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不要命了吗?”只是给他双手抓~住了,竟自动弹不得,心中惊疑不定:“如此剧毒,中在手臂已是这样厉害,他一吮入口,岂不立毙?我和他无亲无故,他何必舍命相救?”
吴曦吮~了几口,将黑血吐在地下,哈哈笑道:“姬兄不必惊疑,这毒药是假的。”
姬沐风不明其意,问道:“甚么?”
吴曦道:“柳姑娘和你素不相识,岂能随便下毒手害你?她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给你放上些无害的麻药而已。你瞧我吮在口中,总可放心了吧。”
姬沐风虽然服了柳逐霓所给的解药,心下一直惴惴,不知这解药是否当真有效,毒性即使能解,是否会留下后患,伤及筋骨,这时听吴曦一说,不由得惊喜交集,道:“吴兄,你……你对我明言,难道便不怕我不听指使么?”
吴曦道:“丈夫相交,贵在诚信。我见姬兄大有义气,何必令你多耽几日心事?”
姬沐风大喜,拍案说道:“好,我交了你这位。吴兄便是得罪了当今天子,犯下弥天大罪,小弟也要跟你出力,决不敢皱一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