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食管 4

深海手术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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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赶回二楼时, 正遇上从楼梯上跑下来的孩子们。徐忍冬扫了一眼没看见叶清流,伸手拉住离他最近的小胖子:“叶清流和婴儿呢?”

    小胖子愤怒地甩开他的手:“我就说他会害死我们!你们还非要找死!”

    他说完, 狠狠地推了徐忍冬一把。徐忍冬措不及防踉跄几步, 要不是连乔眼疾手快扶住他,他已经被推倒了。连乔瞬间怒了,上去一脚把小胖子踹翻在地:“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小胖子:“……”

    徐忍冬:“……”没毛病, 他动的是脚。

    小胖子这一下摔懵了, 完全被连乔的气势压倒,悻悻答道:“他们还在楼上。”

    两人齐齐的地往二楼望去, 只见他们房间的房门敞开着,里面人影晃动。叶清流尖叫连连, 看来还活着。

    徐忍冬对小胖子说:“院子里的门锁上了,打不开。你们快去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垫脚的, 看能不能爬出去。”

    小胖子唯唯,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了。

    徐忍冬扭头望向连乔:“你腿还行吗?”

    连乔:“踹飞十个小胖子没问题,踹那个怪物就有点难了。”

    徐忍冬忍俊不禁:“那我们上去救人。”

    连乔:“好。”

    来到二楼。果然,那细长苍白的蛇怪已经把叶清流逼到墙角。叶清流抱着婴儿跑不快,好在她体型小,几次都惊险地躲过了蛇怪的攻击。

    徐忍冬见房子中间有张大桌子, 突然想起连乔在上一个世界里, 和大锤哥围着石碑绕圈圈的场景,遂喊道:“绕着桌子跑,找机会逃出来!”

    叶清流匆忙应了一声。连乔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与笑意,随即他把小书包从背上解下, 低头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很快地,他掏出了一卷跳绳,把绳子一头交给徐忍冬:“忍冬哥,咱们守在门口,绊他一下!”

    徐忍冬当即会意,与连乔分别站在房门两侧,借着门框挡住身形。

    屋内的叶清流正艰难地和苍白蛇怪绕着圈,蛇怪往左她就往右,怪物往右她又掉头往左跑,始终和蛇怪保持在桌子的两头,大眼瞪小眼。

    这样对峙几圈之后,白色蛇怪勃然大怒,嗷地吼了一声,伸手将桌子掀了。只听哐当巨响,沉重的木板桌狠狠砸向一旁。叶清流却趁机从另一个方向猫腰溜了出来。

    她刚才没注意徐忍冬和连乔去哪儿了,此时跨出门口,才看到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房门两旁,她被吓了一跳:“你们干嘛?”

    连乔急道:“跑干什么!快愣着啊!”

    叶清流:“???”

    徐忍冬无语地看了连乔一眼,纠正道:“愣着干什么!快跑!”

    叶清流这才反应过来,抱着婴儿跑下楼去。房间里那白色蛇怪立刻追了出来,两人看准时机,同时往后一拽,将跳绳用力绷紧。只见白色蛇怪从房间里追出来,下半段蛇身恰好被绳索绊住,上半身就整个向前扑去,重重摔了个狗吃屎。就连地板都被震起了灰尘,

    成功了!

    徐忍冬果断扔下绳子:“跑!”

    连乔欢呼一声,踩着蛇怪的后背跑过来。

    白色蛇怪中了陷阱,本来就已极度愤怒,又被连乔这小兔崽子踩了几脚,顿时怒火更甚。它嚎叫着爬起来,追着两个孩子就跑。

    此时徐忍冬和连乔已经跑到楼梯下半段。连乔忽然转过身,往身后的地板上撒了把什么东西。徐忍冬一愣,连乔已经抓住他的手,重新奔跑起来。脸上带着兴奋而期待的笑容。

    蛇怪顺着楼梯追下来,粗长的尾巴狂乱扭动,如同在水中游行,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已经来到连乔刚才停顿的地方。突然间,它不知怎么了,蛇腰一歪,整个身体再度失去平衡。

    蛇怪整个身体向后仰面倒去,后脑勺嗵地磕在了台阶上,身体却还在不住往下滑。屁|股噔噔噔噔地磕过了每一级台阶,一直摔到了楼梯最底层。整个怪物都懵逼了。

    徐忍冬也惊呆了。这画面太搞笑,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始作俑者的连乔却一本正经道:“大佬你严肃点,逃命呢!”说着就拉起徐忍冬,继续朝门外跑。

    两人跑出修道院,四处找东西顶住大门。本该是狼狈逃命的气氛,却因为连乔的恶作剧而让人忍俊不禁。徐忍冬忍着笑意问道:“你往地上扔的什么?”

    连乔说:“沙子。”

    徐忍冬:“哪儿来的?”

    连乔:“咱们房间里不是有小沙包吗?我拆了。”

    徐忍冬不禁叹服,他可没想到沙包还能派这用处。连乔是真的聪明,也是真的调皮,看把人家怪物都欺负成什么样了,一点尊严都没有。

    两人顶好门,听到身后传来叶清流的呼喊:“快来快来,在这里!”

    他们跑向院子,只见院墙角落有个大箱子。一个女孩踩在箱子上,正试图翻墙。墙头有个七岁模样的男孩子,伸长了手臂,想把她拉上来。徐忍冬记得这男孩叫任高飞,是他们这群孩子里体型最高大的一个。

    叶清流抱着婴儿站在旁边,徐忍冬问:“其他人呢?”

    叶清流道:“都在墙外面呢!”

    怪物还在砰砰砰地砸门,老旧的木门很不结实,眼看着就要被砸烂。此时任高飞已经把小女孩儿拉上墙头。女孩没在墙头停留太久,她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朝墙外跃下。外面的人七嘴八舌地叫起来:“接住了接住了,里面还有人吗?”“怪物追出来没有?你们快点呀!”

    任高飞扭过头来。叶清流已经爬上大箱子,把婴儿高高举起。没想到任高飞看见婴儿,眉头却皱了起来。他没有去接婴儿,而是望向徐忍冬和连乔:“快,你们先上来!”

    三个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愿意再带着婴儿这个拖油瓶。

    叶清流暴怒,正要发作,徐忍冬从她怀里抢过婴儿,说:“你先上去,孩子我递给你。”并抬头问任高飞,“这样行了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任高飞无奈,只好伸手去拉叶清流。然而叶清流身高不够,无论怎么踮起脚尖都够不着任高飞的手。

    连乔果断上前,托着叶清流的屁|股往上一送。叶清流突然“嘤”了一声。徐忍冬正在想这个语气词是怎么发出来的,任高飞已经抓住叶清流的手,将她拉上墙头。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徐忍冬回头,看到修道院的木门被砸出一个大洞。苍白细长的手臂从洞里伸出来,扒住木板用力一掰。只听咔嚓轻响,木板就像饼干一样被掰碎了。

    白色蛇怪从门洞里探出身子,血淋淋的眼珠子转动一圈,迅速捕捉到孩子们的身影,黑洞般的大嘴咧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任高飞看到怪物破门,顿时脸色大变:“我不管你们了!你们自己爬吧!”说着就转身跳下了墙头,落地之后大喊道,“它追上来了!快跑!”

    墙外顿时一阵骚动。

    徐忍冬无暇顾及背后,努力伸长手臂,高高举起婴儿。叶清流也弯下腰来,无奈体型太小,怎么都够不着。徐忍冬只觉身体一轻,连乔已经故技重施,托起了他的屁|股。

    徐忍冬瞬间理解了为什么刚才叶清流被托起来的时候会发出那样的叫声。屁|股上的触感真的是太微妙了,酥麻感从尾椎骨一路爬上天灵盖,连他都忍不住想把连乔一脚踹开。

    有了连乔垫底,叶清流终于抓住了婴儿。然而欣喜之色在她脸上停留不过一瞬,当她转过身去,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墙外已经空无一人!所有人都跑了!没人在下面接应她!

    这围墙有两人多高,别说是一个孩子抱着婴儿,就算是成年人从这里跳下去,恐怕也要摔成骨折!

    连乔抓着徐忍冬的脚放到自己肩膀上:“忍冬哥,你也一起上去!”

    徐忍冬体型太小,距离墙头还有很远的距离。他朝叶清流求助:“拉我一把!”

    没想到叶清流踌躇片刻,却抱着婴儿朝一旁跑去。徐忍冬愣住了,忽然感到背后的寒意像针一样刺进骨髓。他回头一看,惨白怪物已经来到他们身后一米的距离,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拧断他的脖子。

    然而怪物的视线追逐着跑动的叶清流,竟放过他们,扭头追了过去。

    叶清流抱着婴儿狼狈逃窜,碍于墙头狭窄,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她被迫放慢速度。这一耽搁,惨白怪物立刻就追上了她。细长鬼爪朝她一捞,轻而易举地就勾住了婴儿。

    叶清流尖叫一声,死死抓着婴儿不放手,和怪物拉扯起来。此时连乔也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咬牙道:“别管她了,忍冬哥,你快上去!”

    徐忍冬拼命伸长手臂:“我够不着!”

    连乔:“踩我的手上去!小心一点!”说着就抓住徐忍冬的双脚,猛一发劲,生生将他又抬高了十几厘米。

    这下徐忍冬终于抓到了墙头边缘。他感觉到脚下的连乔手臂发抖,恐怕也是撑不了多久。他一咬牙,死命扒住墙头,手脚并用地想要爬上去。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钝重闷响。

    扑。

    他本能地朝声音来源看了一眼,却被眼前的场景骇得心里一震,险些失手摔下来。

    只见叶清流头朝下摔在地上,脖子已经摔断,口鼻里正汩汩流出鲜血。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都是愤怒与不甘。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伴随着每一次抽|动,都有更多鲜血从她的五官里流出来。

    落入怪物之手的婴儿正在嚎啕大哭。白色蛇怪全然不顾婴儿的哭闹,将它拎到嘴边,一张口,就把婴儿整个脑袋咬进嘴里!

    徐忍冬整颗心提到嗓子眼,只觉得时间都停止了流动。但蛇怪的动作丝毫不减,它双手抓住婴儿的身体,用力一扯。婴儿的脖子瞬间血肉模糊,头颅已经被活生生地扯下来!

    徐忍冬耳旁满是怪物咀嚼婴儿头颅的咔啦声。这场景实在太过惊悚,他浑身都开始冒冷汗。他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但汗水浸泡的手指却不住打滑,再也抓不住墙头。

    他听到自己微微发抖的声音:“连乔……我……”

    “别怕,忍冬哥。”连乔的声音却意外地冷静,“就算是死,我们一起。”

    徐忍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心头激荡,有种无法言说的强烈情感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蛇怪忽然停止了吞食婴儿的动作。它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无头婴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仰起头来,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悲鸣。

    这声音像钢针一样扎进了两人的耳朵。徐忍冬本能地捂住耳朵,只觉脚下一空,连乔再也托不住他,他顿时失去平衡摔了下来。然而在下一秒,他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连乔接住了他,并立刻将他护在怀里。

    蛇怪仍在凄厉悲鸣。尽管连乔用身体尽可能地包裹住他,刺耳的声音仍然贯穿了徐忍冬的耳膜。针扎般的剧痛刺进头颅,脑袋胀得像要裂开。徐忍冬只觉天旋地转,恨不得晕死过去。他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连乔的衣襟,却发现连乔的身体正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突然开始剧烈地呛咳起来。

    伴随着连乔的咳嗽,徐忍冬感到背上一热。大量温热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到连乔满嘴是血,每次咳嗽都会呛出大量鲜血以及内脏碎片。

    徐忍冬心里一痛,刚想说话,左眼突然传来剧痛,半边视野瞬间消失。他本能地摸向左眼,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血。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滚出来,摇摇晃晃地挂在脸上。伸手一摸,是个圆滚滚的球状物,后面还牵牵拉拉的,有什么东西连接着他的眼眶。

    那是——他的眼球!

    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瞬间碾压过他的心脏,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战栗,根本控制不住,就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蛇怪的悲鸣还在继续,尖锐的叫声像一把勺子,狠狠剜着他的脑浆。他的头痛得要命,只觉左边眼眶里不断地涌出液体,大概是血。他陷入了彻底的恐慌之中,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努力把眼球按回眼眶。可是鲜血仍然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可怕……好痛……

    已经受不了了,怎么办,好痛……还要持续多久……

    ……好痛……

    徐忍冬无助地捂着左眼,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浸透。他怕得想哭,疼得想叫,可是他不敢。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沦为恐惧的玩物,死神那冰冷的大手抚遍他每一寸战栗的肌肤,他无法反抗,他只能颤抖。

    他像一只被拔光羽毛剪断翅膀的肉鸽,粉红色的嫩肉毫无遮挡地暴露出来,脆弱娇嫩,闪烁着湿漉漉的水光。

    就在徐忍冬几近崩溃之时,连乔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像母亲托住婴儿一般,轻轻托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连乔仍在咳血,每一次咳嗽,身体都会颤动一下。尽管如此,这个托举的动作却无比温柔,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让徐忍冬那颗恐惧到快要崩裂的心脏得到了一丝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叫声终于停止了。两人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连乔首先反应过来,回头看了那蛇怪一眼。只见白色蛇怪瘫坐在地上,双手捧着无头婴儿,肩膀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像在抽泣。

    连乔无奈道:“它哭什么……我还想哭呢……”他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子。剧烈咳嗽呛坏了他的嗓子,让他没法正常说话。

    徐忍冬的左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按着左眼不敢放手,生怕一松手,眼球就会掉出来。靠着仅剩的右眼,他看到连乔惨白的脸上满是血污,鼻子和耳朵还在汩汩涌出鲜血,就连胸前的衣襟都血液染黑。

    连乔碰了碰他的手背,轻轻地说:“忍冬哥,我没力气了。”

    徐忍冬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还在颤抖,肌肉不住地痉挛着,根本站不起来。恐惧和剧痛已经彻底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他也已经没有力气反抗。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或许还有,临死前的可怕折磨。

    一念至此,徐忍冬战栗得更加厉害。他已经死过好几次,他最害怕的不是死,而是痛。被大锤砸烂脑袋,被刀子割开喉咙,被利齿撕成碎片……这些致命伤不光夺走他的生命,也在他的灵魂上留下重创,让他每每想起,就恐惧得大脑都开始颤抖。

    连乔却忽然弯着眼睛笑出来。他轻轻擦拭徐忍冬脸上的血迹,然后再次把徐忍冬抱进怀里,柔声道:“果然你也是会害怕的啊……”

    连乔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安心。徐忍冬靠在他胸口,突然又委屈又难过,只想抱着他好好大哭一场。可是他又不敢,他甚至不敢松开左眼上的手。他怕眼球滚出来,怕连乔看到他空洞凹陷的眼眶和耷拉下来的眼皮。他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他不想让连乔看到。

    因此他把头深深埋进连乔的胸膛,贪恋地享受着这个最后的拥抱。

    连乔摸了摸他的头,说:“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徐忍冬点点头。与此同时他听见粗壮蛇尾在地上扭动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连乔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不让他被逼近的危险分心。然后笑眯眯地开始唱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为什么是这首?

    徐忍冬很想问,却又舍不得打断这最后的歌声。他安静地靠在连乔怀里,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蛇怪一步步靠近,低低地发出哀嚎。天真的童声里,却没有一丝悲伤绝望。

    连乔沙哑地唱着歌,手指缠绕着徐忍冬的发丝,爱不释手。他真想这样一直唱下去,一直抱着怀里的人。可是身体越来越沉重,意识也逐渐模糊,他甚至开始跑调了。

    在弥留之际,连乔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于是低下头去,吻了吻徐忍冬的头顶。

    歌声戛然而止。

    徐忍冬感到身上一沉。连乔像一个温暖柔软的袋子,沉沉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连乔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