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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玉在书房忙了大半日,他翻阅了此前老皇帝审批的一些奏章,以及近年来朝中官职变动,他突然发现老皇帝近年来似乎对宫中的太监内侍愈发宠信,那些原本只能管理宫中事务的宦官们,隐隐有了伸手触及政事的迹象。
难怪姑姑说皇爷爷越来越昏庸,为了将权势集中在手上,他既然纵许宦官揽权,要知道自古以来只要宦官干政就准会出乱子。
沈灵玉合上奏章愁眉不展,略显稚气的面容上满是忧虑,叛乱一事牵连了不少朝中大臣,如今不少职位还有空缺,看来等年关一过就得着手开始准备春试,好提拔一些有志向有才情的新人,也好给死气沉沉的朝堂注入些新风气。
除此之外,还得好好整顿整顿宫中那些起来心思的宦官。
到底还是年幼,一想到这些麻烦事,沈灵玉就心烦意乱,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外透了透气,转头看向一旁侍奉的小太监,开口问道:“姑姑今日可还在宫里?”
小太监毕恭毕敬的回道:“启禀太子殿下,郡主不久前前才去了陛下寝宫。”
一听沈顷绾还在,沈灵玉眸子顿时一亮,急忙道:“起驾去皇爷爷寝宫。”
坐着撵架,沈灵玉急匆匆的赶到了皇帝寝宫,可等他进门一问,才知他来之前沈顷绾已经离开不知去向了。
扑了个空,沈灵玉有些沮丧,便只好去向老皇帝请安,可老皇帝也不知怎么了,谁人与他说话他也不理,只直勾勾的瞪大眸子盯着横梁,嘴角不时抽动,下半身的被褥赫然被濡湿了大片,散发这一股难闻的气息。
沈灵玉急忙唤人来替老皇帝洗漱更衣,可老皇帝依旧不理会人,苍老布满沟壑的面容上是一片麻木死灰,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如今却只能被一群太监搬来弄去,哪怕磕碰疼了也叫不出一声。
沈顷绾方才的确来了,可她只对老皇帝说了一句话,只一句话就让老皇帝心死如灰。
皇伯父定能平平安安,长寿百岁。
如今他这幅模样,与一根木头也别无两样,那他还要长寿做什么,每多活一日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沈顷绾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感觉比死还要折磨。
好不容易把老皇帝给安置好,沈灵玉突然收到了沈顷绾托人送来的一封信,他迫不及待的走出寝宫,站在偌大的回廊之上打开了书信。
盯着书信看了许久,沈灵玉突然苦涩一笑,他抬头看向那高高悬在天空之上的太阳,手中信纸随风不停摆动,露出来纸上最后一行字墨。
这天下纷扰与我再无瓜葛,我只求心之所向,而她便是我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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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林思慎要随着一家人一同离开京城了,她最后站在鎏光阁院里的梨树前站了一会儿,直到柳卿云派人三番四次的催促,才转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坐上马车的那一刻,林思慎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一切似乎都结束的太快了,她似乎也走得太快了。
掀开车帘,林思慎盯着府门前高悬的那块牌匾,鎏金烫字威风凛凛的五个大字,威远将军府,她就是在这牌匾下活了二十多年,如今要走了,心中还是有些舍不下的。
心中无端又添了几分感伤郁闷,林思慎放下车帘长叹了一声,靠在车厢上暗自神伤。
柳卿云坐在一旁观察着她的脸色,看这情形,真要这么回了庆州,只怕林思慎也是高兴不起来的,她心下埋怨了几声,依在窗边不时撩开帘子,往外看上几眼,神情有些忐忑。
今日要走,她还特意写了一封书信托人送去了王府,只盼沈顷绾能瞧见,趁还来得及。
浩浩荡荡的车队从京城发出,一路上百姓们纷纷站在两旁,不停冲着最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林将军挥手高呼,甚至还有人跪地拜别。
“林将军一路走好。”
“林将军是晋国的大功臣,也是我天下百姓的恩人。”
听着百姓们真真切切的祝愿,林将军不停的拱手道谢,正所谓铁汉柔情,他此时也不免有些泪意,戎马半生,最后落的如此圆满,倒真是天大的幸事。
马车驶过城门,沈顷绾却迟迟没有现身,柳卿云一边探头张望一边心急如焚,都快出城了她若再不来,只怕她这个一向好脾气的女儿真的会死心。
柳卿云没了法子,只能掀开车帘悄悄嘱咐车夫勒马走得再慢一些,而后索性蹲在车夫身旁,直勾勾的盯着城门口。
任凭马车走得再慢,高耸威严的城墙也越来越远,马车慢吞吞的驶上了官道,柳卿云自知无望了,钻回车中,犹豫的望向环臂闭眼靠在车厢内的林思慎。
沈顷绾倒真绝情,就算她不愿与慎儿离京,至少也该来送送吧。
柳卿云气的跺了跺脚,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林思慎,只能憋着一张愁苦的脸,气鼓鼓的蹙眉,心下不停痛骂沈顷绾冷血无情。
已经出城了,她还是没来。
林思慎虽然闭着眼,可她却一直保持着清醒,她不知自己此时究竟是何等感觉,因为她一颗心好似痛的麻木了,就连肌肤指尖都跟着冰凉一片,浑身上下一阵彻骨冷意。
没有分别,她们就这么天各一方了么?难道她接下来她只能用余生来怨恨沈顷绾,不停的让心底的伤疤淌血?
林思慎越是面无表情,柳卿云就越是心惊肉颤,她忍不住挪到林思慎身旁,她并未发觉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完全纵许了女子之间的禁忌情感。
“慎儿,这天下女子多的是,咱们...咱们相貌好身世好,还怕找不到一个清白的好女子?只要你说一声,娘就替你张罗去,给你找一个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比她沈顷绾强个千倍万倍,让她后悔去。”
柳卿云的安慰不仅没用还适得其反,一直面无表情的林思慎突然睁开眼,清澈漆黑的眸子里泛着点点泪光,她默默望着柳卿云,薄唇翕动带着一丝哽咽,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娘,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她了。”
光听林思慎说这句话,柳卿云就心疼的要死,她手忙脚乱的抱住林思慎,跟着红了眼哭了起来,且越哭越大声把林思慎的声音也盖住了,俨然有止不住的倾向。
“吁。”
车夫一声急呼,随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隔着帘子欲言又止:“夫人...您没事吧。”
柳卿云磕磕巴巴没好气的回道:“我们哭我们的,你停下来作甚?”
车夫似乎有些惶恐,他瞥眼拦在车前的人,急忙小声解释道:“不是夫人,有人...有人拦马。”
“哪个不长眼的吃了雄心豹子胆敢...”
柳卿云闻言怒声大喊,还作势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想要找那人讨个说法,可话说到一半她如今噤声,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又哭又笑露出了喜色,她迫不及待的撂下林思慎掀开车帘。
只见马车前正被三人拦住了,那三人骑着马好似是匆匆赶来的,而为首之人正是那姗姗来迟白衣飘飘的沈顷绾,她身上还有风尘,满头青丝随风而舞,清冷绝美的面容上噙着一丝入了眼底的深深笑意。
柳卿云还是头一次看到沈顷绾开心的快要跳起来,她手往后一捞,喜笑颜开:“慎儿,你快看看谁来了。”
身后没有半点动静沉默了好一阵,就在柳卿云忍不住想要回头把林思慎给拖出来时,林思慎终于自她身旁探出头来,然后她诧异发现,方才还哭的梨花带雨痛不欲生的林思慎,此时竟一脸冷漠。
林思慎轻飘飘的瞥了沈顷绾一眼,而后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讥讽道:“没想到竟然路遇郡主,不知您这是要去何处啊?”
柳卿云闻言一脸茫然,林思慎这变脸的速度快的出奇,她咬了咬牙悄摸伸手绕到林思慎背后,然后用尽力气往前狠狠,一把将林思慎给推了出去。
林思慎被柳卿云这一推,险些摔下了马车,好在沈顷绾眼疾手快几乎瞬间就飞下了马,伸手拦住她的腰肢,轻轻一旋身两人安稳落地。
林思慎没想到这等时候自己居然被亲娘给卖了,她转身冲着柳卿云急声道:“娘!你这是做什么?”
柳卿云讪讪一笑,一边说着胡话,一边冲着车夫试了个眼色:“慎儿啊,娘最近许是吃胖了,你瞧这马车都快走不动道了,要不...你换辆马车吧。”
车夫也是个明白,一听柳卿云这么说当即抬手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吃痛就往前狂奔,绕开了三人直追上前面的车队。
灰尘扑了满脸,林思慎神情僵硬的看着柳卿云催着马车绝尘而去,甚至还能听到柳卿云正一路冲着其他车夫吆喝,今日无论哪辆马车都不能让林思慎坐上去,就连装着鸡鸭的马车也不能让林思慎爬上去,否则克扣俸银。
林思慎好气又好笑,她可从来没见过柳卿云这么期盼自己与沈顷绾独处过,正当林思慎愣神之际,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紧,一股热气含着几丝清香拂过她耳畔。
“慎儿。”
林思慎身子一僵,她闷闷的问了句:“你来做什么?”
沈顷绾轻声一笑,她望着林思慎紧绷的神色,意味深长道:“有人被我气跑了,我自然是要来赔罪的。”
林思慎轻哼了一声,气还没消,仍旧是鼓着脸赌气道:“那我领情了,你回京城去吧。”
沈顷绾闻言幽幽一叹,言语之中竟是有几分楚楚可怜:“我离京时只写了一封书信,说要与你私奔,现下父王恐怕正派人追来,若再不走他应当要追上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他逮回去?”
林思慎闻言唇角一抿,明知沈顷绾是在装可怜,却还是忍不住窃喜:“私奔?谁要与你私奔。”
沈顷绾松开了林思慎,她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望着林思慎,而后伸出手来浅浅笑道:“林姑娘,上马吧,你总不能走回庆州吧。”
林思慎眸子微微一眯,她仰头盯着沈顷绾,迟迟没有伸手,沈顷绾也不急就这么一直伸着手,两人四目相对看了许久,林思慎才撇了撇唇角,一把抓住了沈顷绾那柔软滑腻的玉手。
微微一用力,林思慎就落在了沈顷绾身后,她在沈顷绾耳边轻哼一声,语气分外嫌弃,双手却悄无声息的紧紧将她圈在怀中:“先说好,等把我送回庆州,我至多留你在府上用个膳。”
沈顷绾垂眸看着林思慎紧扣在腰间的双手,轻轻往后靠了靠,抿唇一笑若有所思道:“好,林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能有幸在姑娘府上用膳也不错。”
唇角的笑意再也掩不住了,林思慎将头抵在沈顷绾肩头,闷闷道:“那你还等什么?”
话音落下沈顷绾拍马向前,雪白的骏马长啸一声后,抬蹄沿着官道一路疾驰。
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林思慎埋头在沈顷绾肩头,双手一点一点收紧,沈顷绾身上的气息,她的音容笑貌,甚至一个眼神,都能让她欢喜,她就是这么没出息。
“幸好你来了...”
沈顷绾听到身后林思慎的一低喃,她畅然一笑松开缰绳握住了林思慎的手,在烈日微风之中,她们十指紧扣。
沈顷绾闭上眼安心的靠在林思慎怀里,她也想,放纵自己的心意一次,且她知道,她永远也不会为之后悔。
而在她们身后,兰青趴在马上害怕的呜呜大叫,一边还高声向一旁的绿荫问出了一个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绿荫姐姐,绿荫姐姐,林公子怎么变成林姑娘了?”
绿荫没理会她,而是前方纵马而去的沈顷绾和林思慎,心领神会的勾唇一笑,拍马追了上去,跑了老远后,兰青才终于听到了她的回答。
“管她是林公子还是林姑娘,郡主就是非她不可。”
风声之中,林思慎和沈顷绾的交谈细语飘来,是如此的潇洒自在。
“马跑偏了。”
“随它去吧。”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
“只要有你在,天下何处都是桃源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