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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的南城, 整个城市变成了一片金黄色, 田地里的麦穗是金黄色, 银杏树叶是金黄的, 晚桂是金黄的。
这是个收获的季节,也是个忙碌的季节。
天气开始转冷,单衣再也无法御寒,各种冬装急着上市, 火锅店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
忙碌的人们还在继续着每天的生活,城市里却在悄然变化着。
作为这座城市的守护者, 市局经过了一系列的整顿与震荡之后,终于又步入了正轨。
有人离去就有新鲜的血液加入, 警局又进了几名新人, 以补充人力的缺失,这其中有从各分局调过来的有经验的老刑警,也有一些充满活力的年轻人。
宋文正式开始接手519专案组, 他和领导制定了新的工作计划。
宋文不想把这个案子作为长线来处理, 希望能够集中警力, 在三个月内把案子结掉。这个决定得到了市局从上到下的大力支持, 但是这样就意味他们需要尽快找到案子的突破口。
以前专案组的几名省局队员之中,宋文就留了对情况最为熟悉的徐悠悠和杜勇,其他的人回归省局。
这两个人加上技侦的叶筝,还有他和陆司语,也算是南城市局之中的中坚力量了。
虽然看起来人数不多,但是他们的权限可是现在市局之中最大, 可以随时调配各种资源,外部的不说,内部的话,三个刑侦队内的所有成员都可以视情况随时调用。
白鲸,龙进荣,夏未知几人相关的数起案件的卷宗都被整理到了一起。
519案,南城敬老院,圣诞顶包案,几起抢劫案,以及警员遇袭案,这其中很多案件是以宋文和陆司语从南鲨岛带回来的日记为依据,才得以并案。
案件目前侦破的核心点为:找到鱼娘娘,确认白鲸的身份。
又是一个周一的早晨,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宋文和陆司语的独立办公室里一片安静,陆司语站在白板前,咬着拇指的指甲,抬眼看着白板上的信息。
白板之上,是他写下的娟秀字体,上面汇总的是许长缨车祸遇害的所有信息。
这些信息包括车祸的时间,地点,以及许长缨打给他电话的精确时间。
陆司语至今对那个电话心有余悸,在电话之中,他听到了猛烈的撞击声。
宋文刚去和三位队长交流了近期其他普通案件的进程,回来就看到陆司语在对着白板发呆,对他道:“之前的那根头发的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如果有了比对,我们就可以确定,那天在岛上的人究竟是谁了。”
陆司语想起了什么,侧头问他:“之前林修然在芜山敬老院发现的那枚指甲上的血点呢?”
宋文道:“那枚血点由于受到了污染,只能确认一些dna的片段,不过目前看,和这根头发的信息并不吻合。也就是说,要么不是同一个人的,要么是血点的信息还无法完全分离导致。还有,关于顾知白,我已经让他们去查他最近的动向了,不过他最近好像不在南城。”介绍完了这些情况,宋文走到陆司语的身边问,“有新的发现吗?”
陆司语的目光落在遇害司机的几张图上:“我在思考,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从生下来,就不存在任何信息的人。”
到现在,许长缨身死已经十几日了,他们至今还是没有确认那位司机的身份,经过验尸之后,发现这位凶手的年龄在二十岁以下,准确的说,应该是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
他十分年轻,身体健康,不是绝症患者。
和之前陈颜秋的顶罪案以及袭击陆司语的那个人不同,他是自愿来做这件事的。
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一次惨烈的车祸存在,他像是一把利刃,杀死了一位优秀的警察。
他义无反顾,没有任何的退却,毫不犹豫……像是一枚发射到夜空之中的血色烟花,只燃烧了那一个瞬间。
陆司语又咬了几下指甲,凝神开口道:“我在想,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没有任何的线索留下来?这个人,他难道真的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没有上过学,没有生过病去过医院?”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像是对宋文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这不合常理。”
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无人知晓他的存在,也没有人来认领他的尸体。
陆司语几乎可以把他的一些行为习惯分析得非常透彻,这个人习惯用右手,在大腿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他的智齿没有拔过,他身上穿的衣服都被细致地剪去了标签,包括内衣,他会开车,而且会开这样的大型车,一定经受过专门的训练。
可是,他是谁?
宋文也走到了白板前,表情严肃而认真,他在第一晚就见到了死者,之后根据死者照片,画出了一张凶手的生前画像,那是一位普通的年轻人,头发是刺头,像是剃秃了以后两个月左右长出来头发。
宋文双手抱臂,对陆司语道:“这个案子到了这里,我觉得已经不能够用常理来思考了,这个人感觉像是被圈养的死士,为白鲸所用。不过他生活在这个城市,长了这么大,总是需要像普通人一样吃穿住行。从出生到死亡,他总是会留下一些痕迹,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
这一句话,忽然点醒了陆司语,他的眼眸转动,睫毛轻眨,低声道:“这么说,他并不是没有身份,而是我们还没有办法把他的身份对等。有人故意把他们和整个社会隔绝了开来。”
这就像是一道连连看的题目,左边是他们的身份和信息,右边是他们的本人。
这些人的身份不是消失了,而是无法有效的对应。
包括那个迷一样的戴小曼……他们至今也没有找出她的身份,这个女人就像是没有家人和过去的无根之人。
她的所有证件都是伪造的,而这些证件在社会之中居然可以如常使用,这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说明社会之中存在监管的漏洞。
自从那天问过了程默以后,这个女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警方冻结了她名下的所有账户,在南城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火车站,汽车站,甚至是地铁站都有人巡视,可是这个女人却一直失踪不见踪影。
她是受何人的命令来到程默身边的?
像她这样的女人还会有多少?
她们像是被驯养的花瓶,被人送到男人的身旁,南城的那些官员,权贵,是否他们的身边,也有这样的女人呢?
其他的地方,是否有如同程默一般,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的人呢?
陆司语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宋文道:“你是否记得灼灼说过鱼娘娘的长工?
宋文点头:“那时候她说的长工,需要从身家清白的小孩子养起来。”
陆司语点头在白板上画了一条线道:“一旦把计划的时间延长,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一个孩子,从小就被隔绝起来,失去了父母,是非观念都被扭曲改变……”
那会是什么造成了这种事情的发生呢?
陆司语又拿着白板笔,在白板上面写着:“孤儿,失踪,拐卖,离家出走……”
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的话,他们无论是怎么找,都是难以确认那些人身份的。
他们的父母或许还在寻找他们,但是由于时间在不断流逝,留下的资料和线索有限,一年,两年,几年,十年,这些孩子就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在世界上不存在了。
他们没有名字,没有身份证,没有银行卡,没有手机,没有足够的对应信息留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成为了一个没有身份,没有人知晓,无法和现在社会体系所对应的黑户。
你可以随便给他们冠以身份,或者是随意让他们去做一些违法犯罪的事,却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因为根本无从查证。
这一切,应该是从几年乃至是十几年以前就开始执行了。
白鲸擅长的是进行犯罪的策划,可是再严密的策划,再考虑周全的策划,都需要人去执行。
现在这个年代,龙进荣那样的悍匪已经被抛弃。
他需要有更安全的人做他的眼睛、耳朵,做他的刀,他的手,他的脚。
陆司语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在旁边列了一个括号,里面写上了一些人,“司机,敬老院地下室的神秘人,”他停了一下,又在另外一边加上一个名字,“戴小曼。”
死士,女人,这个鱼娘娘,还养了一些什么人呢?
有多少这样的孩子,他们生活在哪里,他们的身上又发生了些什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接下来可能要联系一下打拐办了。”宋文看着陆司语在黑板上记录下的文字,转头问他,“你觉得,曹老板会知道这些事情吗?”
陆司语抿了嘴唇摇了摇头:“曹老板早就和我说过,那边的事他不插手。”他顿了一下继续道,“现在想想,他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吧。”
也许从那次最初的会面起,从他询问夏未知开始,曹老板就已经预料到了,这南城之中的黑白两股势力最终会正面对决。
对于曹老板来说,哪边他也得罪不起,他想要独善其身。
陆司语仿佛在看着一盘棋局,在棋盘之上,黑白子战况焦灼,在过去,一度黑子占据了优势,白子刚刚把深入腹地的几枚黑子除去,能够全力以赴应对敌人,可是现在的棋局之上,他找不出大片黑子的位置,那些黑子被人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宋文安慰他道:“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什么新的线索。”
陆司语低头嗯了一声。
宋文去一旁的饮水机,给陆司语接了点温水,然后走过来递给他,陆司语顺手接过来,目光还是落在白板之上。
两个人在外面的时候,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现在在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独立办公室里,陆司语倒是更像位领导了。
特别是从上次的遇袭事件以后,宋文身体力行地演绎着什么叫做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若是让徐悠悠他们知道表面严厉的年轻领导原来是个宠妻狂魔,只怕要三观尽碎。
幸好,拔除了内部钉子以后,警局中的消息严密了很多,这段时间内风平浪静,那些之前的袭击,也暂时没有持续的迹象。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宋文打开了办公室的门,专案组的杜勇站在门口,这是位个子高高的男刑警,也是之前许长缨从省局调过来的,体能和各项素质都非常好。
此时杜勇笔直地站在了门口道:“报告宋队,戴小曼去了东临分局自首,已经在押送过来的路上了。”
陆司语和宋文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为之一振,找到了戴小曼,他们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上午十点的南城市局,宋文和陆司语走进了审讯室,对面早就已经坐了一位年轻的女人,女人看上去二十多岁,她留着长发,眼尾上扬,身材细瘦而妩媚,清纯之中透着点狐媚相。
这就是一位标准的小娇妻,无论是说话,做事都不做作,但又自带娇嗔,天生媚骨。
陆司语见了她有些理解,怪不得程默和她认识了两个月就决定把她娶回家,又怪不得张副局等人和她有染。
此时戴小曼穿着一件肤色的裙子,上衣的领口开到胸口处,露出了锁骨,脖颈上带了一根金色的项链,那衣服应该是有几天没有换过了,已经有些皱脏。
宋文进来的时候,她正和之前的刑警要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完,不知道是渴了多久。
宋文在对面坐下,陆司语也打开了记录本。
宋文便开口问他:“戴小曼?”关于这个女人,过去他多是在同事们的八卦之中听到过,匆匆见的几面,都是很久以前,那时候他的位置太低,恐怕还入不了她的眼。
女人点了点头,往前倾了下身道:“是我,不过这个名字,是别人帮我取的,我本来的名字,叫做戴小菲。”随着她的动作,可以看到她衣领下方内衣的蕾丝花边,不难想象出身材如何。
然后戴小曼仔细看了一下宋文道:“你是宋文宋队长吧,我曾经听程默提起过你,很多次……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帅气。”
显然,平时程默透露给她的信息不少。
“宋队,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倒杯水?”戴小曼说着看向宋文,目光就是含情脉脉的。
秋日的天气已经有点冷,戴小曼却穿了一条不是很长的七分裤,她此时悠闲地坐在审问位中,腿蹭着椅子的下方,像是无意识地摩擦着,随着她的动作,白嫩的脚踝和小腿就露了出来。
宋文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刚要起身,陆司语就站起身来,迅速给那女人接了一杯水,然后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她。
“跟着宋队,形影不离的,应该是陆司语?”戴小曼像是终于看到了陆司语,接过纸杯来道了一声谢,她应该是感觉到了陆司语身上的冷意,安分了不少。
宋文还是习惯叫她戴小曼,他顺着一般的审问顺序问下去:“那你的身份证号?”
戴小曼报出了一段数字:“这个证件号是别人给我的证件上的,我不知道我原本的身份证号应该是多少。”
宋文继续问:“你的年龄。”
戴小曼道:“证件上写的,我今年26岁,其实,我只有23岁。”
她用涂了指甲的手指,轻轻抚着桌面,像是随意敲着,发出轻微的声响,现在那些指甲上的红色已经有点斑驳了。
宋文算了一下,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五年前嫁给程默的时候,很可能只有十八岁,他皱眉继续问:“你知道,我们警方通缉你的原因吧?你是自己躲起来的,还是被人通知了之后躲起来的?”
戴小曼抬起眼睛看向宋文:“我是被人派到程默身边的,我自己也知道,打探警方的消息不是个好事情。我一直担惊受怕,怕被人发现。”
“程默之前就说,警队里出了事,这一段在严查,他那天早上走的时候行色匆匆的,说假期里省局的人一直在,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那时候就觉得要坏事了,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不过我并没有马上就跑,还是决定观望一下,躲到了家对面的咖啡厅里。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对面的动静。”
说到这里,戴小曼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我见到有几辆市局的车开进去了,就知道,我应该是被发现了。”
陆司语抬起头看向她,原来还是程默之前的话露了消息,这个女人看起来比他们想象得还要聪明,程队反应迟钝,他老婆倒是对这些十分明感。
戴小曼低了头道:“我就马上拔掉了自己的电话卡,去常去的美容店躲了几天,我和那老板娘说我和程默吵架了,她就很好心地收留了我。几天后我就发现,我躲不下去了,身上的身份证不能用,银行卡被冻结取不出钱,手机也不敢用,我根本就买不了车票,相熟的男人也一个不能叫,我还怕……害怕被那些人找到。”
那时候,她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网里的蝴蝶,完全逃不出去。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权衡之下,选择了来警方这里自首,至少警察不会把她置于死地。
戴小曼抬起头来,表情有些怯懦地看向宋文,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楚楚可怜:“我选择了过来,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落到了那些人手里,我可能就这么消失了。我可以把你们想要的一切告诉你们,不过……”
宋文问:“你想要提什么条件?”
戴小曼道:“我希望你们能够保证我的安全,另外,帮我找到我弟弟。”
“你弟弟?”
“是的,我弟弟,如果你们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我和他都可以做你们的证人……”戴小曼有些急切地提出了要求。
“我什么也不能承诺你。”宋文继续道,“你先讲一下,你是怎么被人派到程默身边的吧。”
戴小曼开口说道:“我们姐弟两人,出生在阳城附近的松雾村里,我们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以后,就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去世以后,我们联系不上妈妈,就想到了来城里乞讨,相依为命。那一年,我14岁,我弟弟6岁……”
戴小曼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她抬起头问:“你们听说过一个女人,叫做鱼娘娘吧?”
宋文低低地嗯了一声,陆司语也停下了记录看向她。
看来,他们之前的推断没有错,这一切果然是有关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