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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周子澹派了人把糕点送到的时候,营地这里正因严柠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书宁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此事的,偏偏这事儿却传得人尽皆知,她便是不想听也不成。
关于严柠的来历,营地里有各种说法,有人说她其实是杭州的歌妓,因长得像崔玮君,所以才被有心人利用假扮严家千金,其实是冲着摄政王来的,也有人说她的确是宁州严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严大将军为奸人所害,她此番历经千辛万苦便是为了替父报仇…………各种说法,众说纷纭。
过了几日,后一种说法愈发地被人认可,甚至还有人言之灼灼地说当初设计暗害严大将军的人便是秦王周子彤,只因他与番人勾结为严大将军所查,故杀人灭口,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严柠其实是被郑国师暗地里送进围场的。虽说周子彤和郑国师都十分愤怒地否定了这个说法,但谣言之盛,却是他们无法阻止的。
这事儿越闹越大,已经不是两个年轻男女的感情问题了,书宁不清楚此事最终将会走向何方,她唯一肯定的是,周子翎和蒋明枚的婚事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了。
这几日天气愈发地炎热,太阳好似掉了下来,晒得地都快要烧起来。书宁整日蔫蔫的,愈发地惫懒不愿出门,就连周熙甯也唤不动她。白天她便歇在院子东侧的竹亭里吹风,宁老太太偏疼她,每日宫里赏赐的冰西瓜倒有大部分都送来了她屋里。
她沉沉地睡了个午觉后起身,洗了把脸,准备回屋换身衣裳去寻宁老太太说话。才进屋,忽瞥见桌上的几个食盒,乌木质地,上头刻着浅浅的梅花图案。书宁记得这是府里的东西,她们这次出门可不曾带这些东西出来。
心下不由得一阵狐疑,待打开食盒瞧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绿豆糕和芋头糕,书宁顿时了然。除了周子澹,还会有谁晓得她念叨着府里的糕点,又有谁会这般有心,为了几盒糕点如此兴师动众。
这意外的礼物让书宁很是惊喜,仿佛连夏日的炎热也随之驱散,拿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口腔里全是清凉的甜,沙软细腻,就连宫里的御厨也无法媲及的好手艺。
周子澹送来的糕点只有三盒,书宁自己留了一盒,余下的一份给宁老太太,另一份则打算送到仁贞太后那里。她那两个兄长和侄子都是大老爷们,想来也不好这一口,至于宁绢那里――书宁一想到沈环环在,心里头就一阵嫌恶,更不愿意把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好东西便宜了她。
宁老太太每日都要午睡,书宁到的时候,她才将将醒来。书宁也不急,先在外头厅里坐了,一边品茶一边等着。一会儿的工夫,就瞧见崔嬷嬷扶着宁老太太出来了,老太太睡得饱了,这会儿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
“欢丫头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宁老太太满脸慈爱地问,又道:“早上不是才过来请过安的。小姑娘家家的,得多出去走走,窜窜门子,别老窝在院子里。好容易才出京一趟,日后想要再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书宁有气无力地摇头道:“这天气可真是要了命了,躲在屋里还热得喘不上气呢,再出去溜达,只怕要中暑。”说罢,又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食盒呈上来,笑眯眯地道:“得了样好东西,祖母定然也是喜欢的。”
宁老太太显然也认得宁府的食盒,微微意外,疑惑地掀开盒子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笑道:“这是刘师傅的手艺,倒是有些天没吃到了,欢丫头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书宁不说话,托着腮看着宁老太太笑。宁老太太眉头微挑,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没有再问,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周子澹的身份宁老太太果然是晓得的。
老太太肠胃不好,只吃了两块糕点后便停了,把余下的全赏给了崔嬷嬷,又回头朝书宁道:“琛哥儿的身子不知可大好了,早先他总念着要来围场,不想偏偏却受了伤,真是没这机缘。”
书宁笑道:“他不过是眼馋罢了,若真跟了过来,只怕整日里都要抱怨天气热,嚷嚷着要回去了。”周子澹本非贪玩之人,先前在京里作那混世魔王之态不过是为了迷惑外人,即便是没受伤,怕也不会冒着被周子彤发现的风险跟过来。
宁老太太无奈点头,“今年的天气确实是热,不过总比下雨好。上一回围猎,才到了围场就下起雨来,足足下了近十天,连门都出不了。先帝不慎淋了雨,大病了一场,养了小半月才恢复。”说罢,愈发地皱起眉头,担心地道:“也不晓得太后娘娘和陛下身体可好?”
书宁赶紧安慰道:“有那么多宫人照顾着,怎么会不好?娘娘和陛下素来康健,行宫那边又靠着湖,倒比我们这边还要凉爽些,定不至于害病的。”说罢,又笑道:“我屋里还给娘娘留了一盒绿豆糕,晚上凉快些了就给她送过去。”
书宁说到做到,天刚刚擦黑,四下有了凉气,她便领着小桃和小梨一齐去了仁贞太后的院子。进了院,才晓得仁贞太后去了西侧的花园散步,书宁不愿干坐在屋里等,索性把食盒放在厅里,也跟着去了花园里寻仁贞太后。
围场的行宫虽不大,花园却比京城的御花园要大上好几圈,不说旁的,单单一个半月湖就顶得上大半个御花园了。书宁在院子里绕着各种花木假山兜了几个圈,也没瞧见仁贞太后的人影。
刚刚有些不耐烦,忽听得不远处有嘈杂的人声,隔着林子听不真切,但依稀是有人在争吵。书宁哪里按捺得住好奇心,毫不犹豫地就循着人声追了过去。
待渐渐近了,才发现面前的人全都是她识得的。人群最中央站着的是周子彤,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严柠,满目不屑。严柠穿得素净,人却还算精神,一张漂亮的脸涨得通红,浓眉挑起,朝周子彤怒目而视。
蒋明枚瞪大眼睛看着严柠,满脸的不敢置信,崔翔安的眼神则要复杂许多,至于周子翎则离得远些,剑眉微蹙,面色深沉,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仁和太后悠闲地坐在湖畔的亭子里,不急不慢地饮着茶,仿佛对这边的混乱毫不在意。书宁瞧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事儿就是她挑起来的。
书宁没搭理场中一片混乱的众人,笑眯眯地进了亭子朝仁和太后见礼,客客气气地与她寒暄。仁和太后也很是慈祥,一脸和蔼地拉着她说话,一会儿问起宁老太太的身体,一会儿又说起周熙甯如何懂事,却对外头争吵的众人不发一词。
仁和太后如此,书宁却不能当做没瞧见,说了一阵话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道:“那几位怎么吵起来了?”
仁和太后高深莫测地笑,端起茶杯慢吞吞地抿了一口,方才回道:“这事儿啊,就算本宫也没法作主。”
她讥笑着朝周子彤和严柠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二小姐想来也听说过外头的传闻,严家姑娘把秦王当做杀父仇人,见了面哪里忍得住。偏偏她又拿不出任何证据,就连自个儿的身份也没法证实。本宫就算想给她撑腰也不成啊。”
书宁只作迷茫之色,仿佛完全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傻乎乎地咧嘴笑笑,便没再追问,反而转移话题问起周熙甯的身体和学业来。
外头的周子彤和严柠依旧闹得厉害,严柠遇着杀父仇人,自然情绪激动,只恨不得能生啖其肉。周子彤则一脸愤恨,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目中凶光毕露,若不是四周还有人在,只怕早就要耐不住性子痛下杀手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严柠仿佛略懂武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匕首,猛地朝周子彤刺过去。周子彤怎会容她近身,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抬脚踢去,正正好踢中严柠的手腕,“啪――”地一声,把她的匕首踢了下来。
严柠却丝毫不惧,不顾一切地朝他扑过去,面目狰狞,睚眦尽裂。周子彤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侧身右踢,眼看着就要踢中严柠的左胸,一旁忽然插进来一条腿,生生地把周子彤的脚震开。
周子彤大怒,高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出手救人的竟然是蒋明枚,这让书宁很是意外,一方面诧异于她的身手竟如此敏捷,另一方面则愈发地觉得这几人的关系简直是一片混乱。
“事情尚未查清楚,王爷何必急着下杀手。”蒋明枚冷冷道,锐利的目光在周子彤脸上扫过,讽刺地道:“莫非王爷心虚?”
“你胡说什么!”周子彤愈发地气恼愤怒,扭头朝崔翔安喝道:“崔城主竟任由这女人对本王大呼小叫么?”
崔翔安客气地笑笑,一本正经地朝蒋明枚责备道:“蒋女官怎么如此不懂事,还不赶紧向王爷道歉。”
蒋明枚闻言,冷冷朝周子彤看了一眼,后退两步,端端正正地朝周子彤行了一礼,朗声道:“明枚一时情急,请王爷恕罪。”
周子彤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险些没气得岔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咬咬牙没再跟蒋明枚纠缠,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余光又在严柠头上扫了一圈,拂袖转身。
自始至终,周子翎都未发一言。
书宁本以为这场闹剧暂时告一段落,不想周子彤才将将走出了十几步远,湖里忽地一阵异动,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湖心忽然跳出来十几个黑衣人。说时迟那时快,书宁飞身将仁和太后扑倒,与此同时,利箭犹如织就的密网,毫不留情地朝亭外众人射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些黑衣人又飞快地遁入水中,消失不见。
外头传来低低的痛呼,尔后是宫女们的尖叫,书宁微微抬起头,却只瞧见来回跑动的混乱人影。空气中有浓浓的血腥味儿,让人有些作呕。
耳畔传来周子翎惊慌的高呼,“太医――快去请太医――”
是谁中了箭?
书宁缓缓坐起身,扶着仁和太后站起来,屏气凝神地朝前看去。昏暗的灯光下,严柠一脸苍白地躺在血泊里,身上被射成了筛子,显然早已气绝。而周子翎怀中奄奄一息的,却是蒋明枚……
有什么事情,好像不大对头。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