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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书宁很清楚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在床上躺了五年,又受过那么致命的伤,现在能勉强醒过来已经是老天爷开眼。曾经饱满的精神和力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虚弱不堪,不仅拿不起曾经带给她无限荣誉和自信的长枪,甚至连走几步都要气喘吁吁,可一想到那滔天的仇恨,书宁一次又一次地咬紧了牙关。
她从来就不是忍辱吞声的性子,打从崔父过世,南州城的大旗压在她身上那一天开始,崔玮君就是大周朝最威名赫赫的城主,无论是南边的蛮子还是东边的水匪,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她手里讨到过好处,更何况是蒋明枚。
也许是仇恨太深,她的记忆也愈发的清晰,脑子里总是闪现出第一次遇到蒋明枚的情形。那时候蒋明枚还只有十四岁,父母早逝,跟着舅父舅母过活,经过南州时被土匪们围了,吓得瑟瑟发抖,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蒋明枚对她有了异心呢?书宁并不打算再认真追究,她扪心自问没有任何地方对不住她,所以,这一次的报仇她很是心安理得。
黑旗军的旧部金凤和银凰赶到城主府的时候,书宁正在院子里打拳,虽然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叫嚣着疼痛,可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下去。如果连这点痛苦都无法忍受,又谈何报仇?而对书宁来说,只有手刃仇人才叫做真正地复仇。
“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唤我们回来?”金凤一进府门,把手里的鞭子一扔,急吼吼地朝冯培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营里事儿多,姓蒋的那丫头这些年在营里安插了不少人,我们这一走,可不正给了她们机会……”
冯培冷冷道:“她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说罢,又朝跟在后头一脸疲惫的银凰微微颔首,转过脸又面无表情地朝金凤道:“才多远的路程竟然走了两天,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金凤顿时暴躁起来,气得一骨碌跳起身,脸上露出既愤怒又郁闷的表情,高声喝道:“你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句话不说就赶着老子回来,黑旗军营地离城里好几百里地,我跟银凰日夜兼程,马都跑费了两匹,你他娘的还嫌老子慢,要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冯培就已经板着脸转过身去了后院。金凤愈发暴躁,正欲发飙,一旁的银凰赶紧拉住她,低声劝道:“你别吵了,冯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明明知道营里艰难,若不是有天大的事,她怎么会突然让我们回来。”一边说,一边拉着金凤跟了过去。
金凤想了想,又觉得有些道理,只是心里头到底气愤不过,跺了跺脚,不轻不愿地由着银凰拉着她往里院走。越是往里头走,她和银凰便愈发地察觉到些许异样,虽说城主府里素来戒备森严,但一向都设在暗处,哪里像现在这般两步一哨,三步一岗。
难道府里头出了事!
金凤与银凰对视一眼,俱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和狐疑,顿时压下心头的所有情绪,屏气凝神地跟在了冯培身后。
三人一路走到了崔翔安的院子门口,大门口足足站了六个侍卫,个个都站得笔直,金凤只瞥了一眼,顿时认出这几个都是侍卫营里顶尖的高手,其中领头的更是侍卫营的头领沈林。金凤看着沈林微见疲惫的双眼,一颗心愈发地跳得厉害。
这些年来沈林已经渐渐不再管事,此番不仅亲自出来,且还作如此疲态,想来已在这大门口日夜不休地守了好几日,便是崔翔安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金凤愈发地肯定府里出了天大的祸事,要不然,怎么大家伙儿全都这幅严阵以待的姿态。
侍卫们瞧见她们仨,齐齐地朝她们点了点头,并不作声,沈林主动给冯培开了门,又低声道:“大人今儿精神好了许多。”
大人……金凤的心忽地漏了一拍,尔后竟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只恨不得要吐出来,脑子里只有“大人”这两个字来来回回地响,整个城主府,不,整个南州城,能让沈林心悦诚服地唤一声大人的,还能有谁?
金凤的脚步一滞,她几乎喘不上气,狠狠抓了把胸口,艰难地想要问出口,可嗓子眼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发不出声,银凰还稍稍沉着些,但脸色已然大变,双唇被咬得发白,一双眼睛左右顾盼,仿佛想往院子里探究,又似乎有些害怕,生怕自己猜错了,生生地打破了自己的美梦。
“都来了?”书宁收回拳头,气沉丹田,缓缓呼了一口气,不急不慢地招呼了一声,尔后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犹如五年前一般笑着朝她们打了声招呼。
只一眼,所有人都红了眼。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还是五年前,但大家都知道,已经不同了。金凤和银凰一时激动,并不曾注意到书宁苍白的脸和削瘦的身形,可守在她身边的冯培和沈林却深知她的身体状况,见她一如既往地朝他们微笑,心中顿时犹如刀割,头一偏,便有热泪悄然滑下。
金凤和银凰又哭又笑地抱着书宁说不出话来,书宁始终弯起嘴角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真挚又无奈。她身体不好,刚才练了一套拳,又被金凤银凰围着闹腾了一阵,身上便有些发虚,一会儿的工夫,额头上便沁出了冷汗。
冯培见状不好,赶紧招呼着沈林把她二人拉开,书宁这才抽身出来,朝众人笑笑道:“我们去屋里说话。”
…………
宁州城里,崔翔安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岣嵝着身躯的苍目久久说不出话,还是周子澹忍不住再一次问:“你莫要以为随便推出个人来就能把自己撇清,那蒋姑娘乃是崔城主的至交好友,怎么会对她下如此毒手?”
苍目眼中闪过怨毒的光,嘶哑着嗓子回道:“这位少爷难道不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了利益,亲父子、亲兄弟反目成仇、骨肉相残的多了去了,说什么至交好友,不过是笑话。我虽只是个刺客,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既然做了,绝没有不敢承认的道理。诸位既然是崔城主的亲人,想来也晓得她的本事,我便是全力以赴,也断然无法轻易得手。更何况,崔城主何等名声,我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刺杀她。不过是中了蒋明枚那个女人的奸计,被她栽赃陷害。”
见周子澹面上依旧没有动容,苍目生怕他不信,声音愈发地急躁不安,“那女人给了我五千两银子要买一条命,是京城里白家的大小姐,还说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先去京城趁着白家小姐去庙里上香的机会把她给弄晕了,尔后又放了一把火,诸位少爷们想来也听说过这事儿。我拿了银子后,那女人又给了一桩生意,让我当晚亥时末去烟柳湖的九曲亭里再杀个女人,说是黑旗军里的一个小头目,总和她作对,先预付了五千两银子,说等事成后再给一半。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遂特特地提前了半刻钟到的,结果竟亲眼瞧见她暗算杀人。崔城主临死时在她胳膊上划了一刀,又死拽着她不肯放,那女人吓得惊慌失措,慌忙逃走,连身上的佩饰掉了也不曾留意。我心知自己做了她的替死鬼,遂大着胆子进了亭子里,把她落下的玉环藏了起来。然后……”
苍目目光微微闪烁,不安地朝崔翔安看了一眼,愈发地低下头,“后来,我又瞧见崔城主腰上挂着的玉器仿佛价值连城,遂……也取了下来。蒋明枚那女人果然把杀人的罪行悉数推到我身上,又暗地里派了许多人一直追杀。这些年来,我东躲西藏,依旧被她手底下的人发现了行踪,不仅丢了所有的财物,连断了一条腿,险些连性命都没了。我也不是没想过去南州揭发她的罪行,可……根本进不了城。”
他生怕崔翔安和周子澹不信,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油纸包来递给周子澹,哑着嗓子道:“二位少爷若是不信,且打开看看这是不是崔城主的遗物?我从崔城主身上拿了两样玉器,一枚如意已经当掉了,而今还剩个四四方方的小玩意儿,也不晓得是什么,便不敢拿去当,另一枚碧绿玉环是蒋明枚落下的。崔公子一看便知。”
周子澹接过纸包后朝崔翔安看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遂低头打开。他一层一层地揭开油纸包,里头赫然放着两样玉器。果如苍目所言,一枚碧绿通透的玉环,另一个则呈乳白色,莹润光泽,犹如凝脂。周子澹拿起那方白玉仔细看了两眼,顿时瞠目结舌,讶道:“这……这竟是虎符?”
崔翔安浑身微微颤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想笑,可一抬眼,眼睛里便有热的液体滑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蒋明枚怎么也想不到,她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刺客藏了这么多年。”
自从书宁遇刺晕迷,崔翔安深受打击,自幼被长姐护在羽翼下长大的他完全沉浸在悲伤和痛苦中,等到他好不容易在沈林和冯培等旧部的支持下振作起来时,蒋明枚已经假借书宁“遗言”,以为他分忧为借口接受了黑旗军。若不是因为黑旗军虎符一直不见踪影,蒋明枚只怕早就名正言顺地把书宁的所有心血全都据为己有。
“你打算怎么办?”周子澹沉声问,心中却已下定了决心,无论而今秦地战况如何,他都要不顾一切地返回京城为书宁报仇血恨。至少,也要阻止蒋明枚和周子翎的婚事,就算……就算书宁对周子翎不忘旧情,他也顾不得了。
“去京城!”崔翔安一甩袍子站起了身,脸上露出坚定而决绝的表情,“如果阿姐没有想起旧事,我就替她报仇。如果她恢复了记忆,我就在京城里和她汇合,看着她——给自己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回来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本来是昨天到的,实在太累了,最近五六天几乎没睡个一个好觉,昨天一到家就躺床上,一直睡到今天早上。
后面会渐渐恢复更新,考虑到七月初要出去学习,六月份之内会尽量把此文完结。
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