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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姬行刺皇帝的事当夜就被传开,嫔妃们原本就怀着不少妒愤,私下谈论时不免越发的添枝加叶、夸大其词,仿佛亲眼目睹到那场惊心动魄似的。到第三日,西所那边传来消息,蝶姬竟然在□□房中触墙身亡。皇帝闻讯十分震怒,下令将负责看守的宫人一律处死,更是给此次事件蒙上一层阴影。
“蝶姬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说是----”王伏顺在心里迟疑着,明知道此话只会让皇帝更加恼怒自己,然而却也不得不说,“她言称自己是受宸妃娘娘的指使,死后必定化为厉鬼,向宸妃娘娘索命……”
“你给朕住口!”明帝一声暴喝,顺手抓起御案上的水洗砸了过去,看着王伏顺哆嗦着跪在地上,方才略微平缓气息,“如此心怀叵测,临死前也不忘栽赃诬陷一番,好毒辣的心肠!她跟谁勾结上都有可能,但断然不会是宸妃,你也不想想先头----”
王伏顺惊道:“皇上!!”
明帝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转口道:“此事跟宸妃没有半点联系,那毒妇不过是想从中挑拨,以为朕昏聩了么?”略顿了顿,朝王伏顺冷笑道:“她不是你大恩人的女儿么?方才的话,莫不是你跟她编派出来的?”
“皇上,老奴岂敢----”王伏顺没有说完,勉强微笑道:“老奴有罪,只盼皇上不要动气伤身,便是今后离去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外面小太监传道:“青州旌旗左将军凤翼,殿外侯旨求见。”
明帝的目光在王伏顺身上掠过,然而却什么也没有说,将桌上拂的杂乱无章的东西稍做整理,朝外扬声道:“唔,宣他进来。”
凤翼进来端然行过礼,道:“皇上特意召见,不知有何事派遣微臣?”
明帝再次将他打量一番,年纪上似乎自己相仿,举止不卑不亢,虽然身着朝服仍透着些许洒脱之意,在上微笑道:“凤卿不必多礼,不过让你进来说说闲话。前几日中秋宴席上,你那身手着实让朕吓了一跳,若非亲眼相见实在不敢相信。”若在往常,王伏顺必定会凑趣几句讨皇帝欢心,如今只是默默站立于一旁,低眉顺眼的反倒显得有些木讷颓丧。
“皇上过奖了。”凤翼并没有显得特别的受宠若惊,淡淡笑道:“微臣武夫出身,不大懂得宫内的规矩,冒冒失失的倒是失仪惊到圣驾,今后定当多加注意些。”
“朕没看错你,果然是个稳妥的人。”明帝不知为何突然高兴起来,兴致勃勃的站起身道:“咱们到后面的园子里去,坐在水榭亭边说说青州最近的形势,海陵王早就在后面等着了。”
君臣二人起身往后走,路过偏殿书房的时候,明帝停下笑道:“先进去把地图取出来才行,往常听北边谍报总是无人可问,今日定要好生说一下。”
凤翼笑道:“是,只怕皇上要嫌微臣隆!
内门的小太监见到凤翼,慌张道:“哎呀,你进去不得!”
明帝不悦道:“没规矩,嚷嚷什么呢?”
内间有名天水绿宫缎秋衣的女子步出来,那女子举止轻柔舒缓、娴静适宜,裙带翩然间自有种如水般的温柔。凤翼大惊之下不由将目光顿住,如此自然是十分失仪,忙垂首行礼道:“微臣凤翼,见过宸妃娘娘。”
慕毓芫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只道:“大人不必多礼。”
“你怎么在这?”明帝嘴里问着,却瞧见她身后放着一盏白玉瓷盅,遂笑道:“朕不是说过,这些事情让奴才们做就好,别把你累着了。”
“早起炖了些紫参雪耳莲子汤,不多不少刚好两盅。”慕毓芫不便在此处久留,便由明帝扶着往里间走,侧首微笑道:“也不专门是给皇上炖的,不过是佩柔喝不了这么多,所以才分一些给皇上。”
明帝笑道:“如此说来,朕还是沾了佩柔的光?”
慕毓芫嫣然一笑,道:“皇上果然心思明透,没有不知道的。”
“你回去歇息着,朕到晚膳的时候再过来。”明帝将紫参汤喝下大半盅,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绢子拭了拭嘴,起身道:“凤翼还在前面等着,朕先出去了。”他摁住慕毓芫不必相送,在书架上取下地图,反手放在背后大步流星走出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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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去往慕府的路上,凤翼不禁回想起宫中的那一瞬,原来时隔多年相见竟会是如斯情景,可是见到又能如何?那双水波潋滟的明双眸依旧澄澈,那如画的美人容颜似乎更加丽,然而不知为何却让人有种轻微蒙尘的感觉。那样疑心深重的皇帝,换作是谁又敢不小心翼翼?想到此处,凤翼不由在马背上叹了口气。
“呵,让你等久了。”皇帝出来时带着随和微笑,漫不经心的问道:“凤卿一直在外从军,怎知方才的那位是宸妃娘娘?”
“微臣听闻宸妃娘娘容貌无双,没想到皇上身边的娘娘皆为天人之姿,想来方才多半是胡乱猜错,倒是让皇上笑话了。”原来是自己一句话失言,虽然勉强搪塞过去,也不知能否打消皇帝心中的怀疑。
出神间已经赶到慕府,门口的小厮跑上来牵马道:“凤将军快里面请,老爷已在里面等候多时。”那小厮让同伴将马牵走,自己领着凤翼往里面进,在侧旁笑道:“今日的人来得齐全,已经在里头商议大半日,就等着将军来呢。”
凤翼走到内堂一看,果然已经满满小半屋子人,除却慕府上常见的几个谋士,还有朱、云两家的一些朝廷要员,拱手笑道:“让诸位久等,凤某在此先赔个罪。”
慕毓藻将他迎到身旁的座位,又把在座的人都介绍了一遍,方才笑道:“那也不能怨你,谁料想皇上会突然召见,没留下你用过晚膳就是好的了。”
朝中官员不便私从过密,今日乃是借着慕府小公子的生辰之故,索性大大方方邀请亲朋好友汇聚,众人不过在内堂约略吃了些,便移到后院的书房说话。慕毓藻遣退跟前服侍的人,端起新沏的松阳银猴饮了两口,倚在铁木宽椅内道:“高鸿中想借蝶姬污指宸妃娘娘,此次定然要叫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里头牵涉太多,咱们得静下心从长计议。”说话的是参知政事大臣朱锡华,乃是先皇后的嫡亲叔叔,“可惜佩柔那丫头太小,平日里只怕也帮不上宸妃娘娘。”
先前蝶姬挑唆朱贵人的事乃绝密,即便是双痕等人也不甚清楚,更莫说宫外朱、慕两家的人,慕毓藻接口道:“虽说那些是后宫女人的事,不过却牵涉到咱们几家合族的今后,由不得不小心呐。”
朱锡华捋着寸长的胡须,转脸朝凤翼问道:“皇上今天传你,还是为着中秋节上的事?以老夫看来,多半还想询问青州的战况,不知道最近如何?”
“朱大人说得不错,正是如此。”凤翼持晚辈礼略微躬了躬身,眉宇间也不禁浮起一丝忧虑神色,“青州最近格外安静,几乎没什么大的战事。只是蝶姬如若得逞,必定引起中原内乱。霍连人借此机会,一举攻打过来,再加上心思活动的藩王们,到时候自然是群雄并起的局面。”
“如今虽说是太平盛世,不过也还是存着不少忧患。”朱锡华乃两朝重臣,脸上的皱纹早已常年锁的良深,“近些年来,霍连人不断在边境骚扰,致使我朝损兵折马,边境百姓不得安宁致业,生产也屡屡受到影响。再加上藩王们有些不安分,骄矜不尊上的事时常发生,内忧外患不彻底清除,岂能安宁?”
“不错,只是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慕毓藻顺着话点点头,正色道:“眼下须将皇上的注意力转到高鸿中那边,进而将几府的干系撇清才是最要紧的,蝶姬一事断然马虎大意不得。”
众谋士纷纷附议,皆道:“不错,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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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的明月却依旧大而明亮。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人影,椒香殿后院的积年古树已经开始落叶,晚风吹的地上的树叶“沙沙”作响。慕毓芫恍恍惚惚来到抱夏亭,却见前方有熟悉的身影独自坐在栏榭上,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星光月辉下将面容映照的格外清楚,却是个十八、九岁的温润少年。
那少年似乎有些焦急,起身叹道:“说好在这里等,芫芫怎么还不来?”
慕毓芫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嘴,欣喜之余正要过去,谁知旁边却走出个玉璎色的宫装女子,那女子单薄的装束衬得身姿纤细柔软,眉目间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稚气----正是年少时候的自己。
少年在远处拉住女子的手,从背后取出一个昆仑奴的面具,欢喜的递过去道:“芫芫,你瞧这是什么?朕亲手给你做的,喜不喜欢?”
少女的眉目是掩饰不住柔情,娇笑道:“呵,难怪这么丑。”
慕毓芫不用看也记得,在那被涂的五颜六色面具后面的秘密,然而当时的自己却并不知道。宫人们在整理皇帝遗物的时候,不小心将昆仑奴面具摔碎,想要重新拼凑起来才意外瞧见,那碎裂的面具内凹处竟刻着两个小字----芫芫!少年帝后的恩爱种种清晰回映,是那般小儿女娇嗔婉转,是不知未来的山盟海誓,伤痛之余已顾不上责备,唯有碎心般的哭得哽咽难言。
有温暖的液体跌落在手背上,慕毓芫在往昔的回忆中惊醒过来,远处的少年和年少的自己却已不知去向。赶忙提裙疾步往前追去,然而却进到一间灯火明亮的大殿,锦绣帐堆里躺着几近弥留的皇后,周围是哀哀欲绝的各色人等。
皇后的嘴角不断嗫嚅着,向慕毓芫招手道:“芫妹妹,姐姐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将来若是皇上……”慕毓芫猛然忆起当日的情景,神色惊恐的往后倒退着,刚到门口却迎面撞上衣衫凌乱的蝶姬,不由左右为难的顿住脚步。
蝶姬的脚踝鲜血流的狰狞交错,阴恻恻的笑道:“宸妃娘娘,奴婢说过的话还记得吧?若是已经忘记,奴婢就再说一次给你听,好不好?”
慕毓芫此刻虽然已知是在做梦,然而无论如何却不能够摆脱梦境醒来,只好捂着耳朵摇头道:“不,我不想听!你别说了……”
“娘娘,快醒一醒……”耳畔是熟悉的声音,慕毓芫渐次从噩梦中苏醒过来,只见双痕正手执六菱宫明灯立在床边,关切道:“娘娘,被梦魇住了吧?怎么哭成这样?”
“双痕,我好害怕……”
慕毓芫失态的抱住双痕哭泣起来,她素来不是伤风悲秋的人,即便真的有什么伤心事也多半不为人知,双痕不知所措的哄道:“小姐别怕,梦里头的事情都做不得真,快醒过来就好了。”
六菱宫明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照着那无法在噩梦中解脱的女子,原本柔弱的身姿越发显得憔悴,白日里的坚强和冷静亦消失不见。慕毓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在双痕的怀里轻微摇头,一任自己轻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