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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七,十一公主的百日喜。先时萱嫔为女儿请名,明帝便从她的闺名上延展开,因蔷薇花淡雅幽香,故而定下“馥”字。众嫔妃皆连声称赞,都说十一公主模样似足她母妃,长大后必定是个美人胚子。萱嫔自是很高兴,少不得又给各宫送派喜,自己也是成天“馥儿”二字不离口。
萱嫔生性喜爱时鲜花卉,故而玉粹宫内广植草木,诸如槐花、金桂、丁香等皆为上品,还特拨十二名积年老花匠,专心照料玉簪搔头、金钱夜落等名花异草。因此眼下虽过中秋,玉粹宫内仍是繁花似锦、美景无限,兼之昨夜下过一场小雨,那些被雨水清洗过花花草草,更是透出别样的娇艳来。
纯妃闲极无聊,漫步到双叠六菱花圃前,弯腰掐了几枝玉簪花旋转着玩,走回来笑道:“龄妃姐姐,你也装扮的太清减些,把这玉簪花与你戴上如何?”
谢宜华当然不肯,正笑着要推辞,却听那边有人惊呼道:“啊呀,娘娘的鹤仙碧玉簪!是谁如此多手多脚,没规矩,胆敢胡乱掐花!”众人闻声回头,只见萱嫔抱着十一公主过来,说话的正是贴身侍女兰雅。
纯妃脸上笑容一僵,转身走过去,将玉簪花递到兰雅面前,笑吟吟问道:“是本宫掐的,已经弄坏了,可怎么办呢?”
兰雅吓得半死,眼前这位娘娘虽然年轻,身份却是极尊贵的,皇帝待她也是格外的优厚,连连磕头道:“奴婢冒犯纯妃娘娘,奴婢不该,不该……”想是一时紧张,着急得连话也说不囫囵,只是吓得不敢抬头。
“怎么回事?”明帝自月洞门穿过来,慕毓芫身着绯罗蹙金凤吉服,微笑不语跟在旁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迫人威仪,教人不敢直视。
“皇上……”纯妃声音委屈,似乎连眼圈也有些泛红,上前诉道:“臣妾和龄妃姐姐说着话,因见她头上装束清减,所以想掐两支花与她戴上。只是不曾想,这是萱嫔妹妹心爱的宝贝,所以……”似乎不愿意在多生是非,对萱嫔欠身道:“一时不小心,掐了妹妹心爱的花,给你赔罪了。”
明帝的微笑凝在脸上,不悦道:“有什么要紧的,赔什么罪?”说完领着众嫔妃入席,方才对萱嫔道:“几枝花值什么,何必如此认真?今天是佑馥的百日喜,难得大家聚在一起高兴,别再追究了。”
萱嫔不免又气又急,涨红了脸,起身解释道:“皇上,都是兰雅多事,臣妾并没有说什么,臣妾……”她说的固然是实话,不过听起来却似在推卸责任,众嫔妃见她有口难辩,皆不免面有快意。
明帝摆了摆手,道:“大喜的日子,不必说了。”
慕毓芫吩咐小宫女打水上来,拉着纯妃去洗手,在边上摇头笑道:“你素来淘气的很,比如泛秀宫里的东西,有哪样没被你摆弄过?那些花花草草,原是给人玩赏的,若都胡乱掐下来,反倒有些不美。”
谢宜华含笑走过来,轻轻拧了一把纯妃的脸,问道:“你这张嘴呀,做什么把我也编派进去?倒好似我见不得花,特意让你去掐的。”
纯妃捻起彩绢擦着手,轻声笑道:“你也没少根头发,着急什么?”
三人说说笑笑回席,瓜果糕点已经齐备上。今日妃子们来的齐全,明帝和慕毓芫居上方,萱嫔和十一公主居下首,右边依次是熹妃、惠妃、陆嫔、周贵人、文贵人,左边依次是龄妃、纯妃、江贵人、杨氏双姝,其余采女皆散坐于边上小桌。
既是十一公主的百日喜,席面上少不得以赞她为主,只是三个月的大孩子,夸来夸去也不过就那么几句。熹妃与萱嫔间隙甚深,不过碍于情面才来,冷眼看着众人,侧首对惠妃轻声笑道:“凭她百般妖娆又如何?左右生不出儿子来,可知是个薄命的,还能反天不成?”
惠妃素来不多话,自妹妹去后越发似根木头,闻言吓了一跳,赶忙拿眼往皇帝那边瞅,低声惶恐道:“姐姐有寅馨和寅瑞,福气自然是大的,可还有谁比得上呢?不似我这等福缘浅,入宫这些年,也没有添下一男半女。”
熹妃稍有得意,面上添了几分自矜之色,陆嫔却笑道:“惠妃娘娘何必自谦?现如今,寅祺和佑艴可不都是娘娘的子女?寅祺聪明伶俐、又好学上进,皇上成日里都是赞不绝口,宫里头有谁不羡慕?便是佑艴年纪小些,也生得粉团似的招人疼,娘娘福气大着呢。”
熹妃冷笑一声,不屑道:“有什么用,到底也不是亲生的。”
惠妃却恍若未闻,愁眉不展叹道:“寅祺是极孝顺的,也很听话。只是艴儿自来身子娇弱,三天两头的伤寒不停,昨夜又有些咳嗽起来。”
陆嫔“哟”了一声,问道:“可请太医没有?”
明帝原本没留意这边,隐约听到“太医”二字,不由问道:“你们几个说什么?什么太医?是谁又病了?”
惠妃忙放下手中糕点,欠身道:“是艴儿有些伤寒,不过是寻常小病,皇上不用太过担心,臣妾会照顾好的。”
因徐贵人的缘故,明帝对六公主素来冷淡,此时不免微觉歉疚,颔首道:“你来过就是心意到,既然艴儿不舒服,稍坐坐就先回去罢。”
惠妃站起来谢恩,正要去给萱嫔谦辞几句,却见昭德宫的宫人跌跌撞撞闯进来,语不成声急道:“启禀皇上、淑妃娘娘,六公主病的病不同往常,太医们束手无策,特让奴才过来回禀……”
“什么?!”明帝大吃一惊,放眼朝盛装丽服的嫔妃望去,席面上正是一片热闹喜庆,勉强缓和难堪的脸色,对慕毓芫道:“你照看着这边,朕跟惠妃过去瞧瞧。”众嫔妃都不敢出声,各怀心思看着皇帝离去,一桌子珍馐佳肴也瞬间变得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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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领头太医连声哀号,抢着上来叩头,浑身上下筛糠似的抖成一团,颤声道:“皇上恕罪,微臣等已经尽力,可是六公主……”惠妃惊得脸白如素,抢在众人前奔进去,只听她撕心裂肺“啊”的一声,内间宫人慌乱喊道:“惠妃娘娘,惠妃娘娘……”
瞬间的安静后,寝阁内传出呼天喊地的哭声,明帝在掀开帘子的一刹那,反倒茫然怔了一下,抓起太医喝道:“你们这群饭桶!艴儿她怎么会……”
太医已经吓得死去一半,脸无人色哆嗦道:“启禀皇上,六公主并非寻常风寒,乃是寒热失调,肺卫不固……,致风热乘虚从口鼻而从侵喉核,邪毒乘热内传肺胃,上灼喉核,是为风蛾肺热病……”
“够了!!”明帝一声断喝,将太医扔在地上。
“父皇……”三皇子满脸悲恸,泪水一个劲儿的往下掉,上前痛哭道:“父皇来迟了一步,六妹妹她已经……,父皇……”
明帝将他拦进怀里,紧紧搂了一阵,低声痛道:“是父皇平时太粗心,没有照顾周全,让你们受委屈了。寅祺,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眼下你母妃太伤心,你也别哭坏自己的身体,多多照顾着、帮衬着,为她分担一些才是。”
三皇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父皇为国事日夜操劳,为社稷辛苦,母妃和儿臣都明白,并没有丝毫委屈之处。儿臣没有照顾好妹妹,惹得父皇伤心,心里很愧疚难过……”
明帝长叹一声,拉着三皇子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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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喜宴,转眼生出一场丧事。慕毓芫交待了众妃几句,遂让众人回宫,自己偕同龄、纯二妃回到椒香殿。惠妃平素恩宠甚少,胜在为人本分,几乎不曾与后宫妃嫔有过口舌,是出了名的和善人。此事一出,不免让人感叹六公主命薄,连纯妃也道:“那也是可怜的孩子,她娘惹人厌、爱生事,合该早早的去了。幸好有个嫡亲的姨母在,好不容易养了三、四年,却又是这么个结果。”
谢宜华亦是唏嘘,叹息道:“可知世事无常,难料的很。”
慕毓芫统领六宫事宜,比别人更忙些,因此说道:“如今宫里出了事,眼见就要忙乱起来,你们都回去照看着,四下也安生些。”
“是,嫔妾明白。”谢宜华先起身告退,往外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娘娘照顾着三个孩子,还要忙着别的事,若有需要的地方……”
慕毓芫点点头,静声道:“知道的,本宫不跟你客气。”
“表姐,这个龄妃----”待谢宜华漫漫走出大殿,纯妃探头看了两眼,确定她已经走的远去,方道:“嗯,但凡泛秀宫有什么动静,她总是头一个赶到,最后一个离去。原先我总以为,她是一心想巴结你,所以样样都比别人做的好。后来却又觉得不是,可不奇怪么?”
慕毓芫不防她会这么问,倒是一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敷衍道:“想来是比别人投缘。比如你我,不也胜过寻常姐妹么?”
纯妃“嗯”了一声,“表姐,以前我----”话未说完,却见小太监走进来回道:“启禀淑妃娘娘,江贵人求见。”
慕毓芫稍有疑惑,心知纯妃素来言语无忌,便欲支开她,“眼下事情忙乱,你也先回淳宁宫镇着,看管底下人别生事。”说完朝下抬手,示意请江贵人进来。
纯妃起身往外走,又回头道:“也好,省的听蚊子哼哼。”
慕毓芫笑着摇了摇头,江贵人却已经走进来,遂免了她的礼道:“六公主亡故,合宫的人都忙碌着,贵人还得空过来,想必是要紧的事?”江贵人欲言又止,往四周环顾着,吴连贵知情识趣,赶忙带着众人退出去。
江贵人忙道:“娘娘,嫔妾正是要说此事。”
慕毓芫似是觉得新鲜,饶有兴趣道:“是么?贵人请讲。”
“惠妃娘娘温和宽厚、待人亲善,素日连猫儿狗儿都是怜悯的,这样的一个人,岂能是没福气的?再说六公主,嫔妾虽只见过两次,也是粉雕玉琢的惹人疼爱。原想着长大后不知何等可人,谁知道……”
慕毓芫不为所动,淡声道:“贵人珍重身子,接着说罢。”
“是。”江贵人作势擦了擦眼角,面上犹带着些许伤悲,叹道:“惠妃娘娘和六公主都是难得的人,今日突然遭次不幸,真真叫人感叹。或许,有什么人与她们相克,怕是也未所知。”
听到此处,慕毓芫终于渐渐明白其意,却不揭破,只问道:“贵人既然如此说,想必有一定理由,不妨说说看?”
江贵人近了几步靠过去,俨然自己是慕毓芫心腹一般,压低声音道:“听说女子怀胎时若妖邪冲撞,便有邪气滞留体内,胎儿多半也是不祥。先时萱嫔娘娘生产时,足足折腾半日,嫔妾心内十分担心,特意到佛殿去祈福保佑。谁知道,嫔妾上香三次,那香就灭了三次,这可不是奇怪么?”
慕毓芫听她说得有模有样,心内极是厌恶,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都说贵人与萱嫔交好,看来是真的担心。难为你事事都惦记着,也算是替本宫分忧不少,只是今天这件事,贵人有什么主意呢?”
江贵人换了姿态,怯怯道:“嫔妾只是替大家担心,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哪有什么主意?既然娘娘清楚其中原由,得空知会一下皇上,想来也就平安无事。”
慕毓芫隐着冷笑,颔首道:“嗯,本宫先告诉皇上,等派人查验清楚再说。贵人辛苦走这一趟,也不容易。”说着朝里间扬声唤来人,吩咐双痕道:“带贵人去拿两瓶子木樨清露,顺便取一盒新制的海棠胭脂,送贵人出去罢。”
江贵人面色甚喜,忙裣衽道:“是,嫔妾谢娘娘厚赏。”
少时吴连贵进来,慕毓芫将方才言谈说完,冷笑道:“萱嫔受宠不少,她便急得眼都发红,只要有缝就四处生事。当本宫是好糊弄的人,想出这般又毒又蠢的主意,真不知江家怎会养出如此女子?”
吴连贵劝了几句,细道:“娘娘有所不知,江贵人并非正室所出,其母乃是一名寒门女子。江老夫人在世时,坚决不允许她们母女进门,大约是吃了不少苦处,自然也比不得别的大家闺秀。直到江老夫人去世,江贵人都已十来岁,江大人自己能做主,才将母女二人接回府。”
“罢了。”慕毓芫闻言略有感叹,摇头道:“谁没有个过往?眼前的事关系不小,总不能由着她乱来,搅得后宫乌烟瘴气。再者,这位贵人的心眼可不小,咱们也得防着她一些。”
吴连贵点点头,问道:“那,今天的事如何处置?”
慕毓芫合上眼帘静了静,仿佛有些轻微头疼,曼声道:“这种时候,哪有功夫细细研对她?既然她是冲着萱嫔而来,那就把话传出去,让正主儿去料理罢。”吴连贵反应极快,先扶着慕毓芫到内殿躺下,方才退出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