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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筝稳定住情绪,直视女孩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 试探地开口:“我听人说, 你之前被送医院抢救过?”
靠直觉作出的判断总是有很大概率错误, 但岑筝当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特意模仿了无数次那个人的字体,从比划角度到整体结构都牢记于心。
就算被证明是自己胡思乱想也没关系, 每一个字微妙相似的细节都令他不想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
女孩仍旧沉默着不说话,并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反应令岑筝看到了一点希望:“真的……是你吗?”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终于找到了跟自己有共鸣的人, 或许他可以暂时放松下来,此刻做回原来的身份。
“我——”岑筝再次冲她开口,然而背后的门忽然被推开, 闯进来的人瞬间打断了他想说话的欲望。
“人呢?”宋厌欢先检查了门后, 接着抬头望向了窗台。
奇怪,大白天拉什么窗帘……他果断意识到这后面藏了人,快步走过去,“唰”地一下把布拉开了——
吴墨蜷缩起来的姿势相当巧妙而优雅,宋厌欢当即大笑出声, 冲他喊了句:“surprise!”
这声“surprise”传到岑筝耳朵里,令他止不住地眼皮狂跳,惊愕地与吴墨面面相觑。
吴墨目光躲闪,没有理会抓到人而兴奋的宋厌欢, 沉着脸色伸开自己两条修长的腿,从窗台上下来,慢慢走到了门口, 闭口不言出去了。
“墨哥,你去哪儿啊?你也要跟着我抓人!”宋厌欢完全没有看人眼色察觉气氛的能力,见吴墨出门,他也心情愉悦地跟上去。
岑筝望着已经空了的窗台,帘子还在轻微地摇晃。
他睫毛微颤,脑子里像是有跟弦崩断了,转身把门关紧,深呼吸两次后才再次望向小女孩。
相视无言的半分钟后,她终于着垂头,对岑筝说了第一句话:“对不起。”
岑筝憋在心头的那口气一下子长舒出来。他此刻再多的情绪也不过都汇聚成一句“太好了”,发自真心地吐露出来。
太好了,他总算找到了和自己一样经历的“同伴”。
这份莫名的归属感持续了短暂的时间,岑筝犹豫着,歉疚地喃喃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毕竟擅自用了你的身体,开始过我的人生……而且,更抱歉的是,以后我也打算这样继续过下去。”
他话音刚落,忽然想起来这个真正的“岑筝”现在不也是……和自己一样占据了别人的身体。
成年人的灵魂藏在小女孩的身体里,仔细一琢磨还真有点诡异。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岑筝对自己的事点到为止,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
“就这样。”她身体像是失去重心,一下子疲惫地躺在沙发上,重复着嘴里的话,“就这样。”
岑筝暂且放下心来。
“那,吴墨他……”岑筝目前最担心的事就是这个,除了他们俩还有第三人听到了刚才的话,“你要不要去见吴墨?”
岑筝以为她至少会纠结一会儿,然而还没等他话说完全,她就毫不犹豫地使劲摇头。
“真的不见他吗?”岑筝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思量着用词,再次劝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恐怕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但既然你还活着……总是要让他心安吧?我相信吴墨他——”
“我不想见。”她把头埋进了靠枕,“我不想见。”
岑筝哑然。
安静了半晌,她又缓慢地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了……比以前好很多了。”
岑筝这才听出她说长句子时带了点口音。
“过得比以前好,所以就不想被以前的人打扰……吗?”岑筝蹙起眉头,试着理解她的心思。
印象里,原主一直渴望自己的性别改变,现如今也算换了个方式如愿以偿了。
而这愿望实现的结果,就是她选择慢慢遗忘掉曾经压抑又辛苦的人生。
岑筝忽然不知道现在是该安慰她,还是该祝福她。
果然,自己当初的猜测是对的,这段感情里只有吴墨在傻傻付出而已。
“那……”岑筝嘴唇微启,“那我去见他,说清楚。”
楼道里的静谧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男人快步向前,完全不理会身后一直叫他名字的人。
“墨哥,你要去哪儿啊?”宋厌欢小跑起来,这才跟上了吴墨的背影,“你怎么不说话,饿了吗?累了吗?困了吗?”
少年在耳边喋喋不休,吴墨拐进了楼梯间,停下了脚步,差点让宋厌欢因惯性一下子撞上来。
“我没事,就是想先一个人静一静。”吴墨说着,往楼梯台阶上一坐,盯着地板凝眉沉思起来。
他现在思绪一团凌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岑筝要对着小芙喊他自己的名字,这种场景吴墨只在小时候的恐怖片里见过。
难道……
吴墨脑袋里浮现出一个似乎能解释岑筝行为的理由。
难道,岑筝被鬼附身了?!
吴墨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宋厌欢看他神色古怪,一个人不知道思考什么,于是也跟着坐下来,双手托着脸等吴墨回过神儿。
宋厌欢无聊地发呆,他听见楼下的台阶有人在往上走,就探头看了眼,发现是那个小白脸。
见吴墨在这里后,岑筝加快脚步跑上来。还没来得及喊出名字,吴墨就率先站起身,警惕地看着岑筝,然后悄悄把宋厌欢护到了身后。
“吴墨,我有事找你。”岑筝快速喘息几下,调整呼吸,“能不能跟我聊聊?”
“聊、聊什么?”吴墨扬了扬下巴,语气故意强硬。
实际上他现在心里很没底,一个鬼还能跟人类聊什么?聊斋!
不过既然是冲自己来的,为了无辜的宋厌欢安全,吴墨还是先转头说:“你先走吧,我跟他聊一聊。”
宋厌欢搞不清这俩人的状况,他也没兴趣打听别人的八卦,只好点头先走了。就是他很奇怪,怎么墨哥刚才语气那么悲壮呢?
等宋厌欢下楼走了,吴墨才视死如归地跟岑筝讲条件:“要说话可以,咱们去太阳底下聊。”
岑筝答应了。
站在夕阳下,吴墨总算有了底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才不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对不起。”岑筝开门见山,向吴墨道歉,“很早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当时的我根本不了解你的为人,万一你直接跟我动手,或者把我送到精神病院了……那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所以只好先……以假乱真了。”
吴墨不说话,就一直和岑筝保持着一段距离,用余光瞥着这个被鬼附身的人,提防他吸自己的阳气。
“当然,最抱歉的还是分手。要是正牌岑筝在,他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减少你当时的伤心。”
岑筝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犹豫着要不要替原主传达一下真正的意愿,可是这样无疑又会让吴墨受到二次伤害。无论旁人动用再多的逻辑说再多的道理,都不能感同身受吴墨作为当事人的委屈。
又继续解释了一句又一句,岑筝才准备好接受吴墨对自己的态度。
愤怒也好,厌恶也好,能这么把实话说出来他已经很知足了,不会再自以为是地期待吴墨能宽宏大量。
等了几分钟,吴墨终于肯说话了,严肃审问似的问:“你来人界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岑筝诧异一下,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人活着还能有什么目的,当然是为了活下去啊。”
原来如此。
吴墨似懂非懂,眯着眼睛怀疑地打量岑筝,退后几步,赶紧转身走了。
岑筝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独自叹息一声。
转天清晨,天空微蓝深邃,水雾氤氲。
吴墨心里倒数了五个数字,迈上最后一级石台阶后快速呼着凉薄的空气。
他今天跟剧组请了假,特意凌晨起床打车来到这座山,开启手机语音导航寻找一个网上发布的地址。
吴墨在一扇红木门前停下,收起手机,礼貌地敲了三声门。
三声之后又三声,终于过了几分钟,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双惺忪睡眼从缝隙里凑出,并伴随着一道严厉的男声:“干嘛呀!”
“大师?是弘益大师吗?”吴墨双眼充满期许。
“是,你要干嘛呀?”大师只穿着睡衣出来,冻得他打了个喷嚏。
吴墨毕恭毕敬喊了声“大师好”,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我朋友被鬼附身了,我想请您去驱鬼。”
门敞开了,大师伸了个懒腰,示意他进来。
两人进屋坐下来后,大师给吴墨斟了杯水,“说吧,你那个朋友都有什么症状?身体抽搐,还是半夜梦游?去医院查过了吗?”
“就是从医院出来后,才被鬼附身的。”吴墨说得煞有介事,“大师,你帮帮他,多少钱都行。”
大师摆摆手,“这不是钱的问题。”
问题是他就是个算命的,怎么总有人找他来驱鬼。
而且他见识过所有称“被鬼附身”的人,百分之百都是癔症或者装病,要是真有那么邪乎的事能遇到,他还能活到今天?
但眼前这小伙子态度虔诚无比,大师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就问他:“那个鬼害过人没有?”
“暂时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不是恶鬼。既然不是恶鬼,那就不需要我亲自出马降服。”
“哦……”吴墨有点失望。
“这样吧,送你点道具。”大师迈腿下炕,往自己柜子里翻找一番,拿出一个棕色小瓶子,和一沓三块钱批发的黄纸符咒,“你拿去用,要是没有效果,就把人送到医院,让这鬼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吴墨豁然开朗,感恩戴德地给大师鞠了一躬,“谢谢大师!”
之后他带着这几个道具下山,打车回剧组。早上大家才刚起床不久,他悄悄把这些东西藏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跟着演员们一起去片场。
岑筝觉得短时间内吴墨应该都不想见自己,于是就主动避开他,除非有对手戏时才不得不说话。
和吴墨这种话痨相比,岑筝在剧组能说得上话的人寥寥无几,他也不喜欢主动跟谁聊天,一个人待着反而更轻松自在。
只是休息时身边空了个位置,岑筝突然有点不习惯而已。
在化妆镜前坐下,岑筝忽然听见椅子上有轻微的摩擦声,以为是自己裤子哪里划破了。起身低头一看,坐垫上散落着一些半透明的白色小颗粒。
不知道是什么道具洒在了这里,岑筝不在意地伸手拍干净。
过了半天,岑筝翻开剧本后,发现又有同样的小颗粒滑出来,掉落在自己腿上。
他疑惑地捻起来几粒观察,没猜到是什么东西散出来的。
这种小事岑筝一直没往心里去,直到晚上回房间,才发现自己的门框下方,也有白色颗粒堆积在角落里。
他悄悄往左右两个房间看了看,别人的门前都是干干净净的。
那就是有人在针对自己?比起这个,他还是更担心这种颗粒有没有毒,万一掺在饭里误食恐怕会有严重后果。
接下来的每分每秒岑筝都变得谨慎,喝水的杯子要冲刷好几遍后再饮用。
他拿着水杯路过邵朗筠身边时,忽然被她叫住了。
“你背后是什么啊?”她扶住岑筝的肩膀,伸手把他背后的东西摘下来了。
俩人一看,明黄色的纸上画着深红色的符文。
邵朗筠笑了,“谁恶作剧啊。”
岑筝愣了一下,随后冲她从容地扬起嘴角,把这当做跟朋友之间开的玩笑。
他把那张符咒捏在手里,总算明白自己这两天为什么频繁见到莫名的白色颗粒了。
听人说,吴墨刚才拍完戏就回酒店了。岑筝看自己的时间还来得及,立刻离开片场,去找吴墨问清楚。
大中午门被“咣咣”连续敲,吴墨吓了一跳,透过猫眼发现居然是岑筝的脸,他赶紧转身回去拿大师给自己的小罐子,蹲着洒在门缝下面,把这些盐粒连成一条线。
“吴墨,开门。”岑筝声音沉着冷静,“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着不出声。”
撒完盐,吴墨心里踏实了许多,又往掌心倒了一把,才慢慢拧开门,没摘防盗链。
“这是你贴的吧?”岑筝把那张褶皱的符咒递给他看,“你这是想……封印我吗?”
目的被他识破,吴墨不知所措。
为了不被对方看出破绽,吴墨还是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怎么了?我不怕你。”
说着,他迅速转动手腕,悄悄把掌心的那一小撮盐粒冲岑筝的腹部撒出去了。
岑筝不可置信地笑出声,装作没看见吴墨的小动作。
“吴墨,你出来一下,或者我进去,咱俩好好谈谈。”岑筝收敛了嘴角,真诚地望着他,“你放心,我是活人,用不着你为自己带盐,搞这些驱魔辟邪的东西。”
吴墨警惕地盯着他,两根眉毛皱起来的角度都显得无比怀疑。
岑筝冲他摊开手掌,道:“我的手也是热的。”
吴墨碰了一下他的手腕,又赶紧缩回来了。
尽管心里仍然觉得眼前的人有嫌疑,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开了门,摘防盗链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般若波罗蜜人之初性本善……”
“上次没让你理解清楚,是我表达有误,应该用更直白的方式跟你说的。”
岑筝再次确认了四下无人,才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吐字清晰道:“吴墨,我是人,只不过死了一次,又借尸还魂了。所以你眼前的这个岑筝才换成了别人。”
吴墨缄口不言,听到“借尸还魂”四个字后愣住了,片刻后嗫嚅问:“那、那他真的死了?”
“放心,没有。”岑筝抿抿嘴唇,不再看吴墨的正脸,“不知道说出来你能不能接受,原本的那个岑筝……就是现在那个叫江芙的小演员。”
他说完,自己先苦笑了一下,“这样说实在太魔幻了,可我没骗你。”
吴墨静立许久后,抬手敞开门扉,低头小声说:“你进来吧。”
门关上后,吴墨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发呆许久才把岑筝刚才说的这几句话消化。理清楚关系后,他问:“那以前的江芙呢?”
“我不清楚……也许几个月前在医院生病的时候,就转世投胎了吧。”岑筝给吴墨一个理由,可是他哪知道人死后到底是轮回还是消失,他连自己的死都还没意识到,睁眼就成现在这样了。
吴墨还是觉得费解,但他也没心情多问,就沉重着脸色坐在床上。
“你想见她吗?”岑筝问,“虽然她已经杀青走了,但你要是想的话,我去帮你联系。”
吴墨沉默了几秒,安静地摇头。
“之前不是见过很多次了吗?”吴墨回忆起来自己跟小芙聊天的场景,“但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应该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吧。”
听他语气淡然,岑筝以为他是沮丧,便出口附和:“嗯,毕竟身体和以前差距太大了。”
“不是这个原因。”吴墨凝视着墙壁一隅,声音飘散在空气里,“我知道他一直想当女孩子,现在有机会这么活一次,肯定不希望我去打扰吧。”
这个回答出乎岑筝的意料。
他以为吴墨会灰心丧气,或者黯然神伤,没准儿又会落下眼泪想借酒消愁——但是都没有。
而是就这样平平静静坐着,语气听不出是怒是悲,完全精准地说出对方不想见自己的理由。
——原来自己又低估他了。
岑筝手指蜷缩起来,踌躇不决,但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掌放在吴墨的肩膀上。
“安慰”对这个男人来说似乎是多余的,就像是摔倒了以后,别人还没来得及问他痛不痛,他就已经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向前走了。
“我现在最庆幸的是,”吴墨抬起头看向岑筝,“你不是鬼,太好了。”
他说完,还捂着脸颊长舒一口气。
吴墨从小到大每一次看恐怖片都是贴着手指间的缝隙,明知道是假的他也害怕,看完以后洗脸都得睁着眼睛,时不时回头确认自己身后安不安全。
还好,面前的是活人。这样他也终于能顺利理解,为什么岑筝性格变化这么大了。
岑筝见他状态比较稳定,也因此如释重负地退出房间,让吴墨好好休息。
合上门,岑筝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后恐怕没办法再跟吴墨当朋友了吧。
换位思考,要是自己的熟人换了芯,岑筝绝对难以直视这个人了。
从开机以来,岑筝也逐渐了解吴墨的真正脾性,不再是像过去总戴着有色眼镜瞧他。尤其是吴墨身上还有很多自己缺少的优点,光是“与人为善”这一点,岑筝就完全做不到。
他永远都想和别人保持距离,心中时刻拉起一条警戒线。在娱乐圈中就算不能独善其身,他也不想和任何人成群打伙。
但是吴墨与别人不同,岑筝清楚这个人要是接近你,那他就是真心实意想与你交好的,根本不会掺上乱七八糟的想法。
和这样一个人失去了做朋友的权利……岑筝生平第一次为这种小事感到惋惜。
在这个场地的拍摄工作进入尾声,很快就要转到下个景。
岑筝把包裹收拾好交给助理提下去,自己不紧不慢地在房间里护肤。以前他为了形象也很注意保养,但没现在这么重视细节,连保湿喷雾都随身携带。
口袋里还留着吴墨送他的唇膏,岑筝拆开涂抹在樱红色的唇上,草莓味十分香甜。
还挺好用的……他多闻了一下,合上盖子。
出门后,岑筝没有急着下楼,站在房间门口等助理上来通知。
他低头玩手机,听到对面门开了,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岑筝惊讶地看着宋厌欢房间里走出了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也瞄了他一眼,泰然自若地手插口袋,步伐懒散潇洒地走向电梯。
根据对方的高挑身材和英气面貌,岑筝判断出来这位是新来的演员。可什么时候跟宋厌欢换了房间?就住在自己对面应该有点搬东西的动静才对,可他完全没有印象。
正奇怪着,对面的门再次开了,这回出来的面孔终于是宋厌欢。
他完全没注意到岑筝,瞪着眼睛跑出来,冲楼到尽头喊了一声“喂”。
“你给我回来!”少年的声音扬起来后有些沙哑,“你倒是提行李啊!五六个包你让我怎么拿?!”
已经走远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反问他:“我是你保镖,又不是你助理,为什么要帮你提行李?”
宋厌欢无言以对,眼看人就要进电梯了,他急得冲上去挽留道:“你帮我提一下怎么了,你一个月工资那么高,稍微干点助理的工作也不亏吧?大不了,我再给你加钱!”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他,笑了笑,按下电梯关门键。
宋厌欢冲闭合的电梯门“呸”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快步走回来了,停在吴墨的房间前敲门。
门一开,他立刻露出愁苦的神色,央求着吴墨:“墨哥,你能不能让你助理帮我提行李啊?”
这种小男孩撒娇的语气可把岑筝震惊到了,他难以置信宋厌欢还能发出这种声音。
而且还是对吴墨这个认识没多少天的人,一口一个“墨哥”叫得倒是挺亲热。
岑筝早上空腹不舒服,听完宋厌欢说话后,忍不住干呕一声,在楼道里十分突兀。
“……”宋厌欢尴尬地望过来,岑筝只好用手指掐着喉结,表示自己嗓子难受。
吴墨看了他几秒,转身回房,然后拿出了一个茶叶罐,什么话都不多说,递给岑筝。
岑筝一愣,接过来道了声谢。
下个片场在郊区,离这里不远,剧组的车行驶了四十分钟就到。但令人没想到的是,今天的拍摄地点提早泄露,车到目的地后,路口被热情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几个保镖护着主要演员艰难地向前挤进,不少粉丝大声呼喊着“皇甫墨”三个字,热情程度令吴墨倍感意外。
“天生一副傲骨,别跟墨少摆谱!”
“玩归玩,闹归闹,喜欢墨少请尖叫!啊啊啊——”
“天高任墨飞,墨军永相随!”
“墨少吃好睡好,墨镜陪你到老!”
居然有这么多陌生人喜欢自己……这种感觉和直播间观众数量上涨截然不同。
身后的保镖们都在严厉地喊“不要挤”,吴墨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岑筝在自己身后。
看样子公司还没给他请私人保镖。吴墨看两人之间还有点空隙,就转身折回去,冲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岑筝抬头看到是他,来不及多想,抬起胳膊握住了。
手掌的温度很快互相融合。多亏了吴墨的帮助,岑筝总算最大效率地穿过人群,进到大楼。
远离人群后,吴墨不动声色地把手松开,看了看岑筝,又是什么话都不说,跟着工作人员去安排好的休息室。
岑筝觉得吴墨应该不想理会自己,但性格原因,又不会对别人的困难视而不见。
那个挺拔的背影落入岑筝眼中,很久也没消散。
“疼疼疼,放开!”大楼门口传来宋厌欢的喊叫,岑筝回头,看见早上那个男人箍着宋厌欢的胳膊,把他拎了进来。
宋厌欢把手里的包裹摔在地上,推开保镖,活动自己酸痛的胳膊。
“我要解雇你,妈的,原来的助理都比你好!”
男人满不在乎地整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任由宋厌欢在旁边对自己骂骂咧咧,他也毫无反应。
岑筝估计宋厌欢又在这位保镖面前碰壁了,可他现在也没有立场替这个弟弟说话,只好先把这些事记着。
他不在大厅多逗留,等助理拿好东西过来后就一起上楼。
今天的拍摄内容是女主角落水,男主角去救。岑筝要露脸的镜头不多,不过还是早早到了化妆间。
还没等他把虚掩的门推开,就听到里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尖锐嗓音——
“洗衣服?为什么要洗衣服?衣服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只穿一次让所有人看见然后就扔掉的吗?”
erin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缠绕在木椅上,白了一眼身边的助理,鼻腔里发出冷哼。
“好的,erin老师,我不会再提购买洗衣机的事了。”tina礼貌地微微一笑。
erin嘴里嘀咕着什么,化妆间的门推开后,他眼睛往外瞥,接着惊喜地大呼一声:“哎呦,这是谁来了!”
在erin冲过来想要拥抱亲吻自己之前,岑筝就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把他推回了椅子上。
在前不久合作拍摄了杂志封面后,erin对岑筝的镜头敏感度十分满意,好感成倍增长,两人迅速熟络。
这次《爱你十分泪七分》剧组为了某几集戏特意邀请erin来当造型顾问,他果断答应了。
受邀的原因很简单,这几集出镜演员在他看来都比较有可塑性,除了天赋异禀的岑筝,还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吴墨,这俩人都能让他对工作瞬间产生热情。
现在,他们都跟自己处在同一空间,erin兴奋起来直接突破了话痨标准,聒噪不停。
而且时尚圈的gay说起话来总是阴阳怪气的,岑筝揉着自己耳朵,顺手还给erin掐了个表,“你再说五分钟就闭嘴,好吗?”
“我刚才说到哪了?”被岑筝一打岔,erin陷入短暂性失忆,询问旁边的吴墨。
吴墨这么长时间的确在认真听,提醒道:“那个什么男模团。”
“哦,对了。”erin的眼神里瞬间充满希冀,“他们过了二十年再拍主题杂志,身材好得还是让人浮想联翩。你们知道吗,我高中时期的梦想——就是被他们轮一遍!”
像吴墨这样稳重内敛的正常人,听了这话只会替erin羞臊。
岑筝已经对erin这人相当熟悉,对于他的梦想,只会抱有不屑的态度:“你想得美。”
而作为与erin朝夕相处的助理,tina对他更是了如指掌,直接礼貌地提出质疑:“您确定只要一遍?”
虽然erin本身伦理开放,但其实在工作方面他还是一丝不苟,有时候也会为了作品的完成度选择保守。
就像今天这样,原本剧组的造型师给吴墨准备了一套能露出腹肌的背心,但erin深思熟虑后还是换成了一件普通的白衬衣。
“你看,这衣服湿身以后贴在皮肤上,能让肌肉若隐若现的,多诱人啊。你说是吧,岑筝?”erin又跑过来跟他搭话。
岑筝当然不明白为什么这种话题erin总是觉得自己能跟他有共鸣,而且他隐约听见erin说到“多诱人啊”的时候,似乎还咽了下口水。
比起衣服合不合适,岑筝还是更好奇另一件事——
吴墨什么时候都有腹肌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当岑筝不久后亲眼见到吴墨的身材后,简直真的想把眼睛抠下来了。
他过去也是健身房的常客,相当清楚在短时间内练出这样的身材,需要多大毅力和勇气。
白衬衣湿透后紧贴着吴墨线条分明的身体,在导演喊停后,周围一圈工作人员都忍不住起哄,夸得吴墨不好意思地用毛巾挡住了脸。
今晚收工后,岑筝独自去了顶楼吹风。
他以前不是个爱欣赏风景的人,现在却迷恋上了夜晚暗紫色的天空,静谧深沉,幽暗广袤。
微信的联系人列表最近增加了好几个,剧组主要演员都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连宋厌欢都想办法加上了,唯独吴墨的微信一直躺在岑筝的黑名单列表。
之前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对此避而不谈,因为一旦提出加好友,就要一起面对“拉黑”与“被拉黑”这种尴尬的关系。
现在岑筝的身份也不需要再对吴墨隐瞒,但这下好像……更不需要互相加好友了。
岑筝趴在栏杆上,拇指在屏幕划了几下,还是下定决心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
不出十秒,手机传来振动。
[吴墨]: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岑筝不擅长主动抛出聊天话题,思忖良久,才打出一行字:“茶我喝了,谢谢。”
[吴墨]:为什么不开门啊?
[岑筝]:?你在哪
[吴墨]:小邵今天请大家吃烧仙草,你的那份我帮她送来。
[岑筝]:我在顶楼,等我现在下去。
他迅速把手机塞进口袋,踩着台阶快步下楼,到了楼道才慢了脚步。
吴墨就在他的房间门口等着,见岑筝回来了,抬手把烧仙草的袋子交给他,有点抱歉地说:“我没拿好,冰块好像有点化了。”
“嗯,没事。”岑筝接过来,看到吴墨还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个……”吴墨攥着手机,“我该给你写什么备注啊?”
岑筝恍然,自己原来一直都忘记告诉吴墨名字了。
“你不说也没事,我不是想打听这个的。”吴墨连忙补充。
岑筝轻轻笑起来,冲吴墨张开手,“手机给我,我写给你。”
他低头将吴墨微信备注上“岑筝”两个字删除,然后慢慢拼出自己的本名。
“我以为你可能会无视我好友申请,”岑筝低声说着,“没想到这么快就通过了。”
写完备注,岑筝把手机交还给他。
吴墨拿到手后却没有急着看,依然直视岑筝,接他刚才的那句话问:“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吧?”
岑筝没想到吴墨会主动提出,便笃定地点头回答:“你愿意的话,我就没问题。”
吴墨扬起唇角,露出青涩的浅笑,他坦白讲:“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虽然我现在还是觉得你身上发生的事有点恐怖,但是我又觉得……你一个人守着秘密在这里,肯定会很孤单吧。那、那我跟你做朋友,你是不是会感觉好点?”
岑筝怔住。
——为什么眼前这个人……
“哎,可能我对你也不会有太大帮助吧,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跟我说就好。而且之前你也教我背台词,导演都说我进步很快,谢谢你。”
——都这种时候了,还肯为他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着想。
岑筝喉咙忽然哽住了,苦笑着低头。
“对了,要是方便,你能告诉我年龄吗?你应该比我大吧。”吴墨眼神闪烁,隐隐的期待含在其中,“大几岁呢?”
岑筝紧绷着嗓子说不出话,只伸手冲他比划了个“五”。
“哇。”吴墨惊叹一声,“五百年!”
岑筝:“?”
“活聊斋啊!”吴墨神采奕奕道,“佛说,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你大我五百岁,说明咱俩可能上辈子就见过。”
“哦。”岑筝原本温热的眼眶瞬间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今晚凌晨十二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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