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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暮雪的剑法很凌厉。一点也不花俏。
简单,实用,仿佛有杀气血腥扑面而来,但又简单得却很优雅,那是速度,力量和协调带来的极致。
陆芜菱只见过剑舞,却没见过这样的剑法。
舞剑的罗暮雪,和平日全然不同。
静止如渊,动则如闪电,举动间剑光之中似乎带了天地之威。
陆芜菱一时看住,竟不能移开目光。
她以往只觉得剑舞比起寻常舞蹈多了些阳刚洒脱之气而已,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天地为之久低昂”,什么叫“罢如江海凝清光”。
她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女子,却也明白了千百技艺,其最终形态,都是道!
那是一种连不懂的外行,只要接触过,感悟过这种道的人都能体悟出来的东西。
不管是从一首诗,一幅字,还是一场剑舞,一杯茶,一瓮酒,甚至是一块玉雕木雕,一件巧夺天工的衣裳……
技也近乎道矣。
这时候的罗暮雪,不是个表面英俊实则粗鲁不文的登徒子,不是满手沾血的年轻将校,不是冷着脸让人退避的一家之主,而是天地间无法让任何人忽视的存在。
她甚至从他的剑能直接接触他的心。
罗暮雪收剑的时候,额头一滴汗也没有。
姿态优雅如故。
他看了陆芜菱一眼。
陆芜菱觉得他应该不是想自己夸赞他,想想很尽职道:“大人累了吗?我去给大人准备茶膳早点?”
罗暮雪瞥她一眼,没再说话,自己举步回房去了。
陆芜菱很莫名他情绪起伏那么大,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他觉得对待自己买下的奴婢没必要特别隐藏情绪,所以才如此,便自己慢慢消化掉了负面情绪,也举步缓缓跟上。
一连几天,陆芜菱在罗府大抵如此度过,从一开始的焦虑不安,担惊受怕,她也渐渐地安之若素了。
她有时也觉得有些惊讶,自己竟然能在家亡人辱,沦为奴婢,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还能这般一日日度日……
她也想到了很多旧事旧人。父亲,真的就这般没了……虽然自己始终心里对他是有怨怼的……恨他既然不打算负起父亲的责任,又何以要生下这么多孩子。有母亲的孩子尚且有自个儿的母亲照拂,如自己和大姐那般自幼失母的,却又如何是好?
小小年纪的女孩儿,身边只有下人,毫无慈爱的继母,野心勃勃的姨娘……一年见不到父亲多少次……
可是,毕竟自己唯一能拥有的父亲,也就这样没有了……
自己曾经为了投他所好,引起他的关注去写了那么多东西,作了那么多诗文……以后,再也不必了。
再就是自己的两个侍婢,也不知如今如何?真的被卖入贱籍?
其实自己也并没有好多少……
罗暮雪也许一时半会不会随便将她如何,却总有那一天……自己能活着的时候,也许不过就是几天,几个月……
可惜竟没有办法帮帮她们,甚至连托人打听她们的境况,都无人可托……
还有陆芜荷……虽然一向不和,同她之间也没什么姐妹之情,但是若真的沦落那般境地,也是不该。
万幸大姐姐还好,早早嫁出门,不曾受牵连,也不知她得了信没有?
陆芜蘅比自己大好几岁,自己渐渐长大时,她一直忙于与继母作对,并没有闲暇来和妹妹交流感情。
但是实际上,等陆芜菱慢慢长大些,姐妹之间总是有些同病相怜之心的。
偶尔遇到什么事情,也能不谋而合的齐心,交换个眼神,也能会心。
陆芜蘅只是太习惯用骄傲端庄的大小姐架势来保护自己。
这天罗暮雪用过早膳出门却是要去骑兵衙门做每月一次的例行点卯,养在京师的闲职和半闲职武官俱都如此,尤其是像他们这样出身西北重镇,手下部队都还在西北屯养练兵的将领。
“……听闻上意又要对西北用兵,不在今秋就在明年春天,罗将军可有什么打算?”旁边的游击将军刘宗勇从骑兵衙门出来便与他并骑,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想要探他口风。
孟华朝建立以来,便有武官轮换制度,就是怕大将养成自己的私军,朝廷不好控制。
程家是因为确实战果斐然,事君忠心,西北战场多有倚重,朝廷也有几分莫可奈何。
但是朝廷也没有停止过对程家军内部的渗入和控制,比如说如同罗暮雪刘宗勇这样的中级将领,打完胜仗回朝领功,朝廷便专门派了有屯田官去接管他们的军队去屯田,只余一部分的军队驻守,如有战事再有将领们回去领兵打仗。
但是这样做也是有弊端的,若是被大量的敌人紧急突袭,便有些反应不及,曾经出过这么次事,之后便有了些改善。
一开始的屯田官都是文官农官,后来渐渐也偏成武官了,这样一旦开战,他们也能上战场,于是屯田官慢慢就变成没有足够的资历的人快速上位的捷径,也变成各派系争夺和安插自己人手的主要方式。
而立了功回京暂时被闲置的武将们,朝廷会给金帛华宅,优厚的待遇暂时闲养着,这种被称为“屯养”。还会有夸功宴,御马游街等一系列活动,务必使武官们荣耀又舒服,不会产生怨怼之心。
但是久无战事,拿着闲俸的武将还是会不安的。
如罗暮雪还好,他和程家关系近,功劳也大,皇上那里都是挂得上号的,回京后虽说散衔,也是领着练兵的差使,自然不怕,可是刘宗武却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好容易混到将级,却怕就此闲置。
罗暮雪想的当然和他不同,他在想,若是真的今秋便有战事,自己和陆芜菱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了,又有人虎视眈眈,确实要在走之前解决了。
若她能怀上孩子就更好了。
一想到陆芜菱会有自己的孩子,这孩子会有的地方像自己,有的地方像她……罗暮雪心中又热了起来。
这却不是平日那种身体的燥热,是要温软得多的,心里慢慢热起来……
他的马儿的蹄“得得”敲在下面的石板地,风鼓荡着他身后的披风和他的长发,他矫健轻灵有力的身体和马儿的节奏合为一体,以往这般时候,他只有一往无前的锐气,只觉能与风云相和。
今天他心中却仿佛被无形的柔丝层层缠住,将素日的满腔豪情慢慢消磨殆尽。
“罗将军,末将请您去山外楼搓一顿吧?”刘宗勇笑嘻嘻巴结他。
罗暮雪看他一眼,虽然兴趣不大,还是答应了。这两年罗暮雪慢慢学会了和人周旋之道,虚与委蛇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连那些酸腐文人罗暮雪都能打下交道来,何况像刘宗勇这样的武将还是他熟悉的风格,并不难对付。
山外楼是京中有数的几个大酒楼,达官贵人来往甚多,刘宗勇看来是早有打算,还订了一间雅座,两人落了座,刘宗勇叫了七八个好菜,又鼓噪着让小二去叫清唱的粉头来助兴。
罗暮雪连忙止住,道:“刘将军,咱们兄弟自己清净喝点酒,叫那些玩意儿来依依呀呀扫兴得很,我素日不耐烦这个。”
刘宗勇暧昧地笑了笑:“也是,罗将军艳福这么好,如今自然看不上庸脂俗粉了。”说着朝他挤眉弄眼的。
罗暮雪反应过来他是说陆芜菱,却是不悦她被人和粉头相提并论,脸色便沉了下来。
刘宗勇看他这样倒是一愣,不过他也是多年老油子了,转念一想就猜到了一二,连忙笑着说:“瞧我这大老粗,陆二姑娘那样冰清玉洁的人,随便说起来倒是对不住她了。”
心里却是啐了一口,想:什么冰清玉洁,她那个庶妹和姨娘已经是在群玉楼挂了牌了,这两天听说颇有几个大佬纨绔在暗中使劲争夺,要争给她那庶妹破瓜,等过几个月新鲜劲过了,价钱便宜了,咱也去睡一睡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过过瘾。
罗暮雪却不是风月场中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小道消息,也不知道面前的大老粗心里转了什么念头,听他语气态度甚好,便慢慢缓了脸色。
这时候外面却想起轻轻的叩门声,刘宗勇大叫“进来”,便有一个穿着栗色绸缎,却是小厮短打扮的仆从进来,朝罗暮雪弯腰拱了拱手,道:“四皇子殿下听闻罗将军在此,心怀钦慕,想请罗将军同酌一杯。”
一时间雅座里气氛便随着罗暮雪寒下的脸色凝结成冰。
他淡淡拂开袍裾,站起身来,身形挺直,如剑如松。对那皇子的仆役道:“如此有劳带路。”
临行冷冷瞥了刘宗勇一眼。
刘宗勇冷汗“刷”的下来了,他自然看出这中间的不对,实则他不过是被人提醒了想要跟罗暮雪拉拉关系,那人又替他订好了席面,如今只怕这关系没拉好,反是成仇了。
自己竟被人当了枪使!
又想起他听说的关于罗暮雪的一个小道传闻,冷汗下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