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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又如何?
事关被杀的风陵弟子, 封如故难道能够置之不理?
他召来众人, 如是这般,将梅花镇事件讲述一遍。
还没听完, 罗浮春便是一阵义愤填膺:“佞怪作祟, 肆意妄为,是欺我道门无人吗?!师父, 此事交与我,我定然——”
封如故干脆道:“落久,堵住他的嘴。”
桑落久一手勒住罗浮春的腰,一手从后捂住罗浮春的嘴,在他耳边温和劝说:“师兄, 你少说点吧。”
封如故走到他身前,举起伴手折扇,点一下他的鼻尖:“你燕师叔本事比你如何?她的剑法都算差的了,起码比你也高上一线去。她在梅花镇查访日久, 亦未能捕获那作怪之物的踪迹,足见其奸滑机变。交给你?我且问你, 你是不是要提剑杀入,掘地三尺, 也要把妖孽抓住?”
罗浮春委屈又耿直地点下了头。
“就知道打打打,冲冲冲。”封如故照他眉心上敲了六记,声音响脆, 倒不疼痛, “你斗鸡转世啊?”
燕江南:“封如故, 你要死啊。你脖子伸过来,我让你看看我的剑法好不好。”
封如故:“别闹,我训徒弟呢。”
封如故:“还有,你的剑法……咱们都是同门师兄妹,感情深笃,你就不要逼我侮辱你了嘛。”
燕江南:“……”
燕江南知道,世上千样剑法,能入她家小师兄之眼的百不足一。
寻常剑道天才在他眼里,不过是长得稀奇些的杂草罢了。
但道理归道理,这不妨碍她每年总想打死封如故百八十回。
她甚至无法想象封如故和一个女子合道籍的情景。身为女子,她觉得与封如故这等随时随地能气死人的人日夜相处,简直是顶顶的人间疾苦。
这些年,每每被封如故气得说不出话来时,她总盼着封如故像师父一般,与一男子同证道籍。
燕江南连赠给小嫂子的见面词都想好了。
三个字:日.死他。
常伯宁软软道:“好啦,江南,你又欺负如故。”
燕江南:“……?”师兄,你的眼睛和耳朵究竟有什么毛病?
不等燕江南回嘴,封如故就走到了常伯宁身边,拍一拍他的肩膀:“师兄,我正要提到你,你就开口了。”
常伯宁:“……?”
“我有一事相托。”封如故在他跟前蹲下,笑眯眯地仰脸看他,伸手招一招,常伯宁便温驯地俯下身来,听他说话。
“那儡不是专杀害新婚夫妻?”封如故道,“那我与师兄,便送他们一对新婚夫妻,如何?”
常伯宁第一时间没能明白过来,在直起身来后,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如一见二人耳鬓厮磨,很是亲密,义父还红了脸,心中便又微妙地紧揪起来。
他满面无所谓,但话音中不见丝毫底气:“云中君在与义父说什么?”
封如故笑嘻嘻:“不告诉你。”
常伯宁有点羞赧道:“他想同我做夫妻。”
如一:“……”
明知封如故是在说如何除梅花镇妖佞,如一仍是心酸难忍,脱口而出:“嫁娶之事,岂能儿戏?”
封如故打量他,笑话他道:“大师断了红尘,还如此看重嫁娶啊?”
如一气道:“义父与你是师兄师弟,同出师门,便为兄弟,岂可行此,行此……”
常伯宁也觉出这不大妥当,刚要说话,燕江南便道:“这又如何?我师父师娘便是师兄弟呢。”
如一:“……”
这话不说还好,常伯宁脸皮本就薄,稍稍一作联想,整个人便像是燃着了似的,低头用手掌往脸上扇了几下风,闷声道:“不妥……不妥的。”
听说过这段缘分的如一更是心如火焚,将佛珠握得紧了又紧。
封如故:“江南左右已经去过梅花镇,等于暴.露在了那恶物眼皮底下,不能再出现在镇中,不然她该是最好的人选……落久,你可愿意?”
桑落久放开捂住罗浮春的手:“我……”
如一在旁冷冰冰地提醒:“师徒名分,宛如父子。”
桑落久挑一挑眉,温煦地笑了开来,闭口不言,想看看这位如一居士还能如何拈酸。
他牵了牵罗浮春的衣角。
罗浮春马上醒过神来,踊跃道:“师父,为捉妖物,浮春可以!”
如一:“……”
封如故:“谢谢,我不可以。”
罗浮春:“……”
封如故目光在海净身上转了一圈。
海净受了惊吓,连着念了两声“阿弥陀佛”,躲到了如一身后。
如一见封如故这般不加挑剔,又怕义父反悔,心火燎原之下,竟尔脱口而出:“不需旁人。我愿为之。”
封如故心又是一跳。
他本想哄着常伯宁早早回山,但梅花镇之事一出,他一来觉得师兄温柔可意,扮演小媳妇该是绰绰有余,二来毕竟师兄与自己一同长大,不会对自己有多余绮念。
他顾忌着如一对自己那点似有还无的情愫,并不希望放纵它生根发芽。
然而,看此情形,如一还是不肯放下。
他家小红尘初涉□□,诸多青涩,既是脆弱,更易受伤。
封如故不愿狠狠伤他,他想,不如趁此机会,在相处之中,将这段尘缘化消于无形也好。
左右他最懂得如何惹人讨厌了。
常伯宁见如一竟然主动应下了这件事,微微张大眼睛,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他有直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但不等他再开口,封如故便站起身:“好啊。”
他走到如一身前,主动执握住他的手,眼睫里闪着暧昧的浅光:“大师,如故余生,麻烦你了。”
他本以为如一会厌憎这等突兀的肢体接触,孰料如一指尖屈了一屈,居然由他握了下去,并道:“此为除妖降怪,你莫要多想。”
封如故看着他,悄悄松开了手,道:“大师真是忍辱负重啊。”
如一感觉指尖微凉的触感去了,有些失望地握了握,把手掌收入僧袖中,细细回味着触感,抿唇不语。
封如故暧昧地一眯眼,拍一拍如一肩膀,朗声道:“那大师,你便得多加辛苦了。”
注视着封如故月牙似的弯眼睛,如一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妙。
如一喝了几日苦药,解开体内怪蛊期间,常伯宁随同燕江南,押解着被群鬼啃噬,周身伤口痊愈不得,流脓不止,烂得只剩一口气的丁酉返回风陵。
在这之后,常伯宁重又返回,与身上伤势痊愈大半的封如故并其他人,共踏梅花镇。
梅花镇是个水乡泽国,一里一池,五里一湖,河水脉脉,彼此连通。
夏日里的梅花镇没有梅花,倒是一池池地开着荷花,有的叶子窄些,能挑得起二三晶莹水珠,有的叶子阔些,能将一片月光打包,尽数倾入池中。
莲蓬香气弥漫街头巷尾,不少操着口音的小贩沿街兜售着:“鲜藕——鲜的藕——”
算卜的馆门前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一名长髯瘦躯的中年道士坐在堂中,大叹门庭寥落之际,嗅到街上藕香,不禁动了馋虫,数出五枚大钱,犹豫一番,又心痛地放进去了两个,将剩余三个在掌心掂了一掂,又哀叹一声,方扬声唤道:“顺哥儿!来节藕!”
被他叫做顺哥儿的少年伶俐地哎了一声,捧着一截藕,正要兴冲冲入堂去,转身迎面便见一袭袅娜白衣。
眼见他一手藕泥要蹭到那身看上去昂贵异常的缂丝裙上去了,一只手及时捉住了他的腕子。
顺哥儿惊慌地一抬头,只见一张明艳的仙人面,正对他浅笑:“小哥,走路看路呵。”
顺哥儿自幼长在这水乡小镇里,岂见过神仙,一时间痴了眼迷了心,只望着那一行人踏入了蒋神仙的仙府。
蒋神仙没等到藕,倒是先等到了一干贵人。
为首的,端的是五陵千金少年的扮相,潇洒风流,容貌昳丽,且出手异常阔绰,话未出口,一锭足银便在台上放下,差点晃花蒋神仙的眼睛。
他问:“蒋道长?”
蒋神仙艰难咽下口水:“是,是我。”
青年浅笑:“我等在其他地方,听说你在算卦卜课上很有道行,十里八乡都名声斐然,便特特寻了来,请问您可方便?”
蒋神仙回过神来,立即端出架子来,道:“算卦讲求缘分,本无什么方不方便之说。若有缘,随时,随地,皆随缘;若无缘,无时,无地,皆无缘……”
以蒋神仙的经验,算卦必得摆出仙风道骨,才能叫人还没开始算命,就先信上三分。
但眼前的青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不像尊敬的模样,倒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杂耍:“那请蒋道长算一算,我与这位姑娘可有缘分?”
若在以往,遇上此等不懂礼数之人,蒋神仙轻则吹胡子瞪眼,重则赶人出去,以显自己身份贵重,不可轻忽。
然而,现如今不是他摆谱的时候了。
城中连发厄事,妖物横行,专杀新婚小夫妻,前几日,有位神通不小的女道长来梅花镇中查访一段时日,也是一无所获。
女道长走后,便有人家以为祸事了结,生怕自家姑娘耽搁成老姑娘,咋咋呼呼地张罗娶亲,结果一如先前,喜堂再次变了灵堂。
这镇中婚丧嫁娶,哪一样不要找他蒋神仙来卜课?偏偏蒋神仙每算每误,每对枉死的新人,在他这里算得的结果都是上上大吉之兆。
死者家属回想起来,难免迁怒蒋神仙,说他是假神仙,根本算不出吉凶祸福。
蒋神仙不服,事后又将死难之人的八字再合,重算一遍,算得的,又都无一例外,是大凶之兆。
他实在想不通这是因为什么,只能瞪着这截然不同的结果干发呆。
没人再来找他算卦,馆中收入锐减,昨日更是差点断顿,徒弟又吵闹着名声坏了,在此地待不下去,要他去别处谋生。
被梅花镇一方水土养大的蒋神仙又怎么肯?
桩桩件件的压力压下来,在蒋神仙脑袋上形成了一个斗大而无形的“钱”字。
因此,面对如此不识礼数的小子,蒋神仙只得忍气吞声,摆出一副笑脸来:“是哪位姑娘——”
待他抬头,看清那从青年身后走出的姑娘全貌,又是一呆。
他的第一感受是,怎的有这样高的女人?
好在那姑娘着实是个大美人儿,即使她的大半容光都掩在一条雪白纱巾下,只露出一双冷淡如雪的双眸,也能从她依稀露出的面部轮廓,以及那修肩细腰的体态,引得人浮想联翩,垂涎不止。
蒋神仙见这一对相貌登对,笑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谁想他这话一出,跟随在青年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各自回头,发出轻微的一声笑。
蒋神仙:“……”
怎么一个两个都如此不懂礼数?!
蒋神仙气冲冲地铺开纸笔:“请问姑娘名讳?”
女子唇畔蠕动片刻,没发出声音来。
青年代她回答:“游红尘。”
蒋神仙赞了一声:“好名。”
同时,他想,这姑娘名字起得大气,可为人真是腼腆。
他又问:“生辰八字可有备好?”
那名唤游红尘的腼腆姑娘默不作声,接了笔来,挥毫写下生辰八字,一笔字风骨颇劲,叫蒋神仙暗暗称道不止。
在她写字时,蒋神仙同青年搭话:“敢问这位先生名讳?”
青年笑容可掬:“敝姓封。封如故。”
蒋神仙噢了一声:“封先生瞧着眼生,是在附近城中居住的吗?”
封如故道:“我是过路侠客,前不久路过燕城,恰遇到游姑娘与这位游大哥落难……”
他回身一指。
一名相貌温柔可亲的青年对蒋神仙拱一拱手。
蒋神仙生平最敬读书人,一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雅书生,便喜欢得了不得,马上拱手还礼。
封如故继续道:“……我救下了他二人性命,与我的两名朋友带他们一起上路,在路上,我与游姑娘互生情愫,且游姑娘家里只有大哥做主,我父母更是早亡,我便想着要结那秦晋之好,娶了她,好名正言顺地护她一世光阴。”
不得不说,现在的蒋神仙,最听不得“秦晋之好”等吉祥话。
他扫一眼游姑娘发红的双耳,压低了声音,略急切道:“怎的选在这里结亲?”
他们难道未曾听过梅花镇近来的厄事?
“她刚来此地,就说喜欢这里的荷花。”封如故道,“我便想,命里注定,就是这里了。”
蒋神仙想,这命里注定,是你们的殒命之地啊。
然而,他那一副美髯动了又动,还是一字未出。
他们不知道梅花镇中的诡异之事,自然也是不知道自己因此坏掉了的名声,所以才会来自己这里卜算。
英雄好汉也能被一文钱难死,何况他已到了大厦将倾之时。
他只管做好分内事,旁的可管不上什么了!
等他算好卦,这对新人去采办喜事应需之物时,定会有旁人警告他们,到时候钱货两讫,就与他无关了。
这样想着,他接过游红尘姑娘的八字,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夸赞一番,好留住这个主顾,打眼一扫,他便僵住了,再掐指一算,他更觉头痛。
此人阴时阴刻出生,又是土命,命格正成个孤星伴月之象,乃是大凶大煞之命。
难怪她的父母会异常早亡,老天能给她留个哥哥,都是大发慈悲了。
面对此等命格,蒋神仙瞠目结舌,完全夸不出口。
那边,封如故也写好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折好递来。
蒋神仙忙接过,一边作认真状,翻来细看,一边在心中暗暗叫苦。
这姑娘也不是什么好命,索性他据实以答,绝了这桩姻缘,也好救下两条人命?
在蒋神仙出神之际,他对面的游红尘“姑娘”下颌线紧紧绷着,在桌下紧握住封如故的手。
封如故作认真倾听状:“游姑娘,如何了?”
如一小声地咬牙切齿:“封如故!”
若他早知封如故会如此戏耍他,他当初就不该答允这桩荒唐事!!
封如故见他气恼,还以为他是在烦恼旁的事,望着他一头乌密青黛,道:“嗨呀,是我叫江南往你的药里添了些东西,才重又生出这三千烦恼丝来的。怨我怨我。若你不喜欢,事情了结后,我陪你回一趟寒山寺,向你们的方丈解释清楚,再剃一次度好啦。”
如一咬牙,羞耻得不肯抬头。
这世上为何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为何会有这样一个荒唐的封如故?
而自己又为何会荒唐的,对这个人……
封如故见他又低头,略略松了口气。
他带如一来卜算八卦,且故意在这爱面子的蒋神仙面前表现得浪荡不羁,惹他讨厌,便是想要这蒋神仙实话实说,让他说出,二人非是一对,不必强求。
毕竟他知道,自己的命格……
“哎呀呀!”那头,蒋神仙竟是惊喜地叫出声来,“这真是奇了!!”
他指点着纸面:“您是阳时阳刻出生,恰能调和阴时阴刻的邪气,游姑娘是土命,封先生恰是金命,土生金,土正需金旺!更要紧的,封先生是荧惑守心之命,本是逆天道之命,可与游姑娘命盘相合起来,反而是得了正位……”
在封如故发呆之际,游姑娘轻轻开口,声音冷而悦耳,倒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意味:“所以?”
蒋神仙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缘分,喜道:“两神相生,互为喜用,上上大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