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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手捧描金盒、返回客栈,
然而,礼物未曾出手,他的心中又横生波澜。
……他当真是癫迷了,为何要和封如故较这口气?!
况且, 这梳子华而不实, 实在不算一样好礼物。
就算要送他礼物, 也不该送这个。
如一站在走廊,在封如故透出融融灯火的窗前驻足,思绪良久,只得满心乱麻,愈想解, 愈是难解。
他忍无可忍地一转身, 却见桑落久静静立在楼梯口,不知看了他多久, 目中似有探询之意。
“如……”
如一手中匣子无处可藏,只好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并朝楼梯方向走去。
桑落久识情识趣, 后让几步, 退回了楼梯上。
二人一上一下,相对而立。
桑落久软声询问:“如一居士怎么在这里?晚饭也不曾用。师父还特意为您和海净点了上好的素斋呢。”
如一避而不答,径直道:“方才我去了街面上, 闲来无事, 随手买了一样东西……给你师父的。”
他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将这把梳子送出, 留着自己用,更是无稽之谈。
他是僧人,等结束了梅花镇这边的事情,自是要重新落发的,留梳子也是无用。
如今见了桑落久,他索性将匣子递给了桑落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也不是特意为他买的。如今时辰晚了,我是外人,不便打扰他,烦请你代我送他。他愿意要便要,不愿意要,便扔掉吧。”
言罢,他一副要与那匣子彻底划清界限的模样,拂袖离去,心中却有些难以言说的懊恼之意。
桑落久端详手中匣子,秀眉微动。
恰在此时,罗浮春从楼下端了一壶酒上来,见状问道:“落久,这是什么?”
桑落久面不改色地撒谎:“我给自己买的小点心。”
罗浮春:“……啊。”
罗浮春摸摸后脑勺。
罗浮春:“你喜欢吃这种东西啊?”
桑落久乖乖应道:“嗯。”
罗浮春严正警告:“只有女人才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吃多了小心!心发胖,不利练剑。”
桑落久微笑:“好,落久听师兄的。”
罗浮春教育过小师弟,便捧着师父点的好酒,给师伯师父送上去。
他出来时,恰好与来送洗脸热水的店小二擦肩而过。
他犹豫一下,伸手握住小二胳膊:“请问,梅花镇里有什么好的点心铺吗?”
此时,桑落久捧着匣子,在客栈一角站定,神情自若地掀开绘着青鸟的匣盖,露出一把庄雅的玉梳来。
但桑落久对梳子并不感兴趣。
他一看这匣子外的纹饰便知,这是专作传情之用的礼物匣。
而这类用来盛装贴身小物的匣子,总有些压箱底的东西。
如一居士在佛寺中长大,不知个中情趣,也是正常。
他伸手在匣底里翻找一番。
轻罗细纱下,果真垫着一方绢质的小画册。
桑落久取出翻阅两页,确认过里面的内容后,眉尾微微一挑,唇角也勾起一点暧昧不明的笑意来。
他那个“家”中,诸般关系本就混乱不堪,阴私颇多,他眼里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东西,这小册子于他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玩意儿罢了。
平心而论,这图画工还算不错,简洁明了,只是姿势与师父的习惯与性格太不相合,实在太难太累了些。
他们初行此道,还是保守些为好。
思及此,桑落久把原本的小册子揣到自己身上,将匣子随身携带,出了客栈,专往夜市角落里搜寻,很快便在僻静处寻到了一处专门贩卖此类小册的书摊。
他的目光在众多形色各异的美人绘上流连一番后,并没寻到理想之物。
于是,桑落久顶着一张乖巧温驯的脸,落落大方地询问摊主:“劳驾,这里可有那种指导男子如何欢好的避火图?”
最后,在比较之下,他选了两份最可心的,将那东西用细细的红绸精心装裱过后,一份放在最上面,一份压在底下,随即合上匣子,回到客栈,敲响了封如故的门。
开门的是面有薄醺,领口微敞的常伯宁。
桑落久见他衣冠不整,房中又有酒香,诧道:“师伯,你喝酒了?”
! 常伯宁很认真地说:“嗯。如故说,两个人喝酒才有滋味,一个人饮酒,那叫做喝闷酒。他还说,酒喝三杯,尝尝味道,是不会醉的。”
桑落久看常伯宁扶着门框摇摇晃晃的样子:“……您喝了多少?”
常伯宁竖起一根手指:“一小口。”
桑落久:“……”有趣。
常伯宁说:“你师父出去了。”
师兄弟二人酒过三巡,封如故仍是对那吹奏洞箫之人念念不忘,不肯死心,又去湖边找寻他的知音之人了。
知道师父不在后,桑落久依旧奉上了匣子:“师伯,这是如一居士送给师父的,您可以帮忙转交给师父吗?”
常伯宁将匣子抱过:“唔。何物?”
吃醉了酒的常伯宁依旧温柔:“谢谢落久了。早些回去休息罢。”
关上门后,常伯宁在桌边重新坐定,把盒子摆放在桌子正中央。
若在以往,他是不会乱碰如故的东西的,只是今日被封如故连哄带骗地喝了酒,常伯宁有点头晕,诸多情绪也难得上了头。
他想弄明白,如故和如一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于是,他赌气地想,我就要看。
常伯宁推开匣子,拿起最上方的绢画小册,扯开了束在当中的红丝带。
他将小册翻开来,看着那两个身体如藤如蔓、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俊美男子,皱起眉来。
……这是什么?
他将小册子翻看一遍,确认这两个人的脸他都不认识。
或许是如故的朋友?
那么,一会儿等如故回来再认吧。
想到这里,他酒力再度上涌,把绢帛抓在掌心,伏在案上,打起了盹儿。
他双肩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蝴蝶骨将单衫撑起一片暧昧且色气的轮廓。
在桌上睡得毕竟不安稳,常伯宁的身体渐渐失衡,不受控地向旁侧倾倒而去。
在他即将滑落在地时,房内灯然一暗,被一片衣摆撩拨得晃动起!起来。
待灯火恢复正常,一人凭空出现在了屋中,自后轻轻扶住了常伯宁的肩膀,将他的身体摆正了些。
常伯宁就势靠在了他怀里,含混地嗯了两声,醉得根本抬不起头来:“如故,你回来了——”
韩兢一双偏于狭长的冷淡双眸,自面纱上方静静凝视着醉倒的常伯宁,没有应声。
韩兢受伤的那侧肩膀仍使不得力,于是,他单肩将那醉不可支的道君扛起,又将他单臂抱放在床上。
二人的姿势,无限趋近于拥抱。
在常伯宁被放上床时,他手心里抓握着的绢帛随着震动滑了出去。
韩兢及时接住,以为这是什么重要之物,便就势抖开查看。
旋即,韩兢恢复了正常神色,面无表情地将那东西塞入怀中,想,没收了。
安置好常伯宁后,他吹熄房中灯火,只余一盏照明,又斟上一杯浓茶,在桌边凉着,最后回到窗边,身形一动,便再度与月色融为一体,消失无踪。
不久前,他从卅四那里间接得知,林雪竞或许在封如故身侧安插了卧底。
从那时候起,他便跟在了封如故身侧,观察他身侧的人,以防林雪竞的人伤害于他。
不管他如何对待封如故,他的手上始终是有数的。
但他不知道林雪竞打算怎么对付封如故,因此只能隐于暗处,善加保护,并观察他的身边人有何异常。
如果不是常伯宁这里发生了这段小小的插曲,他或许根本不会现身。
……
桑落久弯身告别常伯宁后,含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推开门,却见桌上摆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紫檀木点心盒。
桑落久一愣,动手打开盒子,发现内里糕点以五行排序,分别是青团,红豆饼,南瓜小点,枣泥山药糕,黑枣酪,手工甚是用心,个个捏成了动物模样,憨态可掬,挤挤挨挨地摆在一处,小巧可爱得很。
桑落久捏了一只做成兔子状的南瓜!小点,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此时,罗浮春擦着手从屏风后绕出。见他捧了兔子在手,急忙叫停:“放回去放回去。你今天吃过了,不能再吃,会坏牙齿!”
桑落久听话地把兔子放回原位:“抱歉,师兄,我只是看看而已。”
罗浮春被他听话的师弟惹得心软,松了口:“……如果实在嘴馋,也不是不可以再吃一个。”
他咬掉了兔子的一对耳朵,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糕点的味道不错,然而桑落久本不喜甜。
不过,既然是师兄给的,这甜味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罗浮春见他细嚼慢咽,以为他喜欢,便爽朗地笑了起来,道:“以后想吃糕点,不要自己偷偷买。来找师兄,师兄每天给你发。”
罗浮春张嘴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我也不是想管着你,我只是想,这样你就能每天都来找我了啊。”
桑落久微微歪头,用心望着他的眼睛:“我为什么要每天来找你?”
“这还用说吗?”罗浮春真诚地搭上桑落久奉肩膀,“我们是师兄弟,我喜欢对你好,喜欢给你好东西,喜欢每天都看到你,也喜欢看到你高兴。”
罗浮春觉得自己这套理论甚是无懈可击,前后自洽,能够完美地解释自己今日的怪异举动,和对落久的那一丝说不出的缠绵心绪。
桑落久注视他的眼睛,少顷,他粲然笑开了:“多谢师兄。”
以往,罗浮春听他叫过许多次师兄,每听一次,便自觉多了一分骄傲,也多了一分责任,但今日不知怎的,自从他动过那个念头后,便觉得落久唤他师兄的声音极是悦耳,恨不得叫他多喊自己几遍。
罗浮春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这样古怪。
而罗浮春的性格,向来是想不通一个问题,索性就不去想了。
他说:“吃完记得去刷牙再上床睡觉啊。”
桑落久依言,捧着点心,斯斯文文地吃净了,又拍一拍手上的糕点屑:“谢谢师兄。”
罗浮春!春一指他身上:“外罩脱了吧,师兄给你挂起来。”
桑落久点头。
然而,当他将外罩脱到一半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动作稍顿。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低下头去,不引人注意地浅浅一笑,将薄外罩交与罗浮春,起身进入了屏风内。
罗浮春将他的衣裳抱在怀里,低头嗅一嗅,心里就无端欢喜起来。
他正欲把他的衣服和自己的挂在一处,就摸出,在他外罩内侧的口袋里好像装了什么东西。
他也不多想,以为是手帕一类的东西,便伸手取出,免得揉皱了。
……这是何物?
不消几个瞬间,他一张俊面臊了个通红,像握着一件着火的物件,脱手将那污秽之物丢进了床底。
落久为何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是勾栏的姑娘给他的,还是有人教他学坏?!
抑或是……这是他自己买来的?
难道他是想要……
也对,他到了那个年纪了。
可是——
罗浮春胡思乱想间,桑落久已经面色如常地转出屏风,返回床边,无视了一脸欲言又止的罗浮春:“师兄,我们安置了吧。”
“……啊,安置。安置。”
……这如何能安置得了?!
桑落久睡着后许久,罗浮春仍是浑身燥热,夜不能寐,一双长腿在被窝里夹了又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俯下身将那落在床底的小册拿出,对着微薄的一星烛光,一边红着脸细细查看,一边百转千回地纠结着。
这这这成何体统?
简直有伤风化!
向来自认刚正的罗浮春忍无可忍,丢了小册,动手将滚烫的脸拍打了好几下。
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快些睡觉!
一旁的桑落久于黑暗中睁开眼睛,注视着耳根通红地背对着他、不断小幅度调整自己双腿姿势的罗浮春,自然地低喃一声,翻过身来,将头抵在了罗浮春后背上。
罗浮春僵成了一块铁板:“……”
他欲哭无泪地想,我到底是怎么了啊。
……
距此两墙之隔的常伯宁,酒意退得很快。
常伯宁觉得口干,昏昏沉沉地起来给自己倒水喝,摸到一杯温热的茶水,也没多想,便捧着喝了起来。
自己喝醉后发生的事情,常伯宁已记不很分明了,便只当是自己泡的茶,自己熄的灯。
在昏暗到只剩一盏灯的屋中,常伯宁端着茶杯,想着刚才自己在小睡时做的梦。
他梦见了那个被他所伤,却还赠花给他的男人。
那仿佛是一张熟悉的脸,并不属于自己,但常伯宁已经忘却了,面孔的主人究竟是谁。
他又抿了一口水,正欲搁下水杯,动作骤然一顿,绯云大片大片浮上脸颊。
——常伯宁总算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刚才那绢帛上绘了些什么。
意识到后,常伯宁差点当场自燃,手足无措地站立了一会儿,忙四下寻找起绢帛的去向来。
结果是一无所获。
匣子里没有,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
常伯宁呆呆地捧着杯子,在桌边坐下,脸上热度迟迟不肯褪去。
……那也是自己的一场幻梦吗?
他缘何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说,和那个伤害如故的人有关?
常伯宁倒了一大杯水,呆望着窗外月色,咕咚咚灌下去,眼眶都因着紧张,红了一大圈。
一只木匣,搅扰得两间房中的人都心湖荡漾起来。
倒是那本该赠礼和收礼的人,暂时免除了尴尬,在湖畔面对面地相遇了。
如一是心中有事,故而出来漫步散心。
封如故则是出来寻找那吹洞箫的知音人的。
他提着酒壶,久寻知音无果,眼见欢场渐散,人烟渐稀,心中已知道大概不可能再见到那人了,提壶而饮,咽下失望后,抹去唇角酒液,笑说:“大师如若无事,可愿随封二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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