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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没听说过。”
谢渊谦和有礼地道:“邵公子以后会时常听到的。”
仆人端上茶水退出水榭, 邵洺漠然看着她,掀开茶盏轻轻吹了吹, 道:“是吗, 谢小姐可真是风趣。”
谢渊饶有趣味地道:“邵公子觉得如何?”
“不怎么样,恕我直言,谢小姐。”邵洺抽出那张来历不明的信纸冷冷道:“这东西是什么,想来谢小姐应当十分清楚吧。”
邵洺随手丢开那张信纸,任由它落入水中, 鲜红的朱砂瞬间在水中融开,纸上的图案消散褪去, 他道:“你们谢家行事越来越放肆, 千里迢迢从贺州来辰州不知在搞什么鬼,又从辰州到闵州……闵州是海商的地界,就算是辰州也没资格插手。不要以为有了个谢祺就能一手遮天, 奉劝你们动动脑子,别叫人看了笑话。想在邵家的地盘上动手脚,以前你们做不到, 现在也做不到。”
他放下手中茶盏,眼中藏着薄冰般的疏离与冷淡, 讥讽道:“邵家世代临海而居,你们八荒如有什么好事,鲜少能有沾得上光的时候。既然如此,现今太平盛世,李家已经退出八荒, 也算是做了个表率。我们邵家也没有留下的意愿,待一切交付清楚后便正式退出八荒。谢小姐,若无意外,以后不必登门拜访了。”
谢渊微笑起来,似乎觉得十分有意思,并没有马上回答,邵洺本不欲与她交谈,见了她这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心中厌烦更甚,眉心微蹙,却毫不显露,温和道:“贺州吴家只要在一天,你们就只能呆在岭南。不过岭南风光甚好,多住些时日也没什么。”
又等了一会,谢渊依然没有说话,邵洺已经失了耐心,刚要召人来送客,青衣戏袍的女子忽地道:“你错了邵公子。”
邵洺这才发觉有些古怪,猛然推开小几起身,桌上茶盏滑落而下,却被人稳稳当当地接在手中,邵洺看见那双遍布疤痕的手,终于明白她为何从头到尾没有把手从袖中露出来过,他刚想高呼来人,但那双手的主人已经捂住他的眼睛,邵洺手勉力扶着小几边缘,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点声音,黑暗中他听那人轻蔑道:“吴家算不得上什么,至于谢祺?那更是个废物。”
“至于邵家,也不过是……”
天色阴沉,细雨纷纷,清平今日领了旨意进宫辞行,此番前往辰州事态紧迫,出行仪仗都只备了往日一半,下午便得离开长安。
她想起昨日去温天福府中拜会,温大人十分和蔼,知道她马上要走了,便拿了一封已经写好的信交予她,道:“吾昔日有几位老友,如今也在辰州为官,李侍中若是碰上什么难事,尽可去麻烦她们,料想看着老朽的面子上,也能出些力。”
这话说的太过谦虚,温天福做了十几年礼部尚书,又是顾命老臣,谁能不买她的账。清平知道这是她在与自己拉近关系,顺带安抚自己。陈开一从她手中捡漏了选侍一事,轻轻松松揽下了所有功劳。新帝很快拥有了一个充实的后宫,百花齐放,缤纷多彩,很是表彰了一番得力的臣子,陈大人近来春风得意,路过清平办事的司房,总得故作出一副两袖清风不染世事的样子。
大约她装的太狠,前几日便被京兆府请去喝茶了,陈家的六小姐在闹市纵马,踩伤了许多路人,被捕快直接押到京兆府,还嚣张叫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姐姐是陈开一,礼部陈司长,你们又算的了什么东西,怎敢抓我?京兆尹又是多大的官,快放开我!”
据说此事一度成为街角巷口的笑谈,陈六小姐的一句‘我姐姐是陈开一’引领长安潮流,甚至荣登传奇话本,极大的改善了纨绔们干瘪的台词,增添了一抹新的亮色。
某日清平回府途中,偶过茶肆,听见里头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道:“各位客官请听,那女子自城外打马而来,一鞭子夺去那美貌郎君,嚣张道:安知吾姐何许人也?此时那黑衣侠客拔剑而出,一脚踹翻这浪□□子,真好似开了染坊,青白红皆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女子伏地奄奄一息,仆从嚎啕大哭,这纨绔仍道:汝可知吾姐……何人,话音未落,侠客长剑已出,顷刻间便人头落地……”
堂下众人顿时沸腾,欢呼叫好,伙计趁机添茶上瓜果,又是赚了笔小钱。
清平险些在轿中笑岔气,料想陈开一有这么个妹妹,怕是不敢再继续来她那里摆谱了。
她想起这些事,又觉得非常可笑。连前头引路的宫人出言提醒都不曾听见,那宫人急了,拽住她的袖子道:“李大人,李大人,这边走!”
清平差点就走上另一条路,见那头花木深深,翠瓦红墙,便知那条路是通往后宫的。她不由想到当时为楚晙选的侍君们,可惜无颜得见,真不知道楚晙看见的时候是什么神情。
恐怕是见不到了,清平垂下眼,感到十分惋惜。曾经她想着和楚晙过一辈子,哪里会想到隔着群抹脂涂粉的侍君,所谓世事无常,大约就是指这个罢?对此她并无感伤,从楚晙登基那天起,她对这个人已经没有太大指望了。如若楚晙只是个亲王,清平觉得自己还是能和她好好说道,横竖去了封地,天高皇帝远,这日子要如何过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但是皇帝,为帝者,踏出这一步开始,就已经不再拥有常人的情感,越是寻常,却越是珍贵,说不清是可叹还是可悲,万事都有代价,她已牢记于心。
她不禁想到那夜的吻,温凉的肌肤在掌中变的滚烫起来。她曾握住这人的手,这么执掌生杀手握大权的手原来也和普通人一样,她的手掌有些粗糙,掌纹凌乱,浸湿了汗水紧紧交握。
清平跟着宫人入了勤政殿,楚晙仍在批阅奏折,见了她来,停下笔,道:“你来了?”
两旁宫人悄然退出殿中,清平没见着刘甄,心中一叹,也不知道两人是否还有说话的一日,她行礼道:“臣李清平拜见陛下。”
楚晙咳了几声,捂了捂嘴,声音有些发哑,道:“平身吧。”
清平瞥了她一眼,见她唇色发白,眼窝微青,显然是身体不适。但御案上仍有许多奏折待批,她本带着看笑话的心来,但此时却有些意兴阑珊,只道:“多谢陛下。”
楚晙又轻又缓地叹了一声,眼神复杂地瞧着她,道:“这次去辰州路途遥远,你自当小心。太庙一事,朕已命辰州州牧再选吉地,只是辰州水患未退,还需耽搁些时日。”
清平躬身行礼,道:“诺,臣谨遵圣命,必不负陛下所托。”
她站了一会没听到楚晙说话,便冒然抬起头来,只见楚晙正看着她,紧抿着唇,眼中有些冷。那夜的恩爱缠绵鱼水交融似乎还在眼前,但此时站在这殿中的只是帝王与臣子,仅有片刻温存,带着微醺的气息留在记忆深处,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
清平沉默半晌,道:“陛下,若是无事,臣告退了。”
于是她转身离去,想了想还是回身行了一礼,道:“政务虽忙,但陛下也要当心身体,操劳过度容易损伤心神,偶尔歇歇,想来也不会耽搁要事,若是不行,还有内阁在,望陛下多多保重。”
楚晙眼中泛起一丝暖意,刚要开口,殿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道:“启禀陛下,周侍君请见。”
清平顿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楚晙已经有了一后宫善解人意的侍君,她生病自会有人嘘寒问暖,自己不过区区臣子,尽到心意就行,何必多说这么多。
她不再犹豫,再次转身离去。却听楚晙冷冷道:“前朝不许后宫踏足,难道忘了规矩吗?叫他下去,罚月俸三月,禁足半年。”
殿门外的宫人也感受到了陛下的怒火,忙不迭下去传令了。这闹剧有些可笑,清平离殿门还差几步,背后那人边咳边道:“站住。”
清平听她咳的厉害,也没回头,道:“臣去为陛下请太医?”
“不必。”楚晙道,“你过来。”
清平又踱回丹陛前,注视着她咳了几声,楚晙在她面前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几乎叫她忘了她也是个人,会生老病死、有喜怒哀乐的人。清平霎那间有些恍惚,原来她曾经将楚晙看的这般高,高得看不见她的脸,丢下华丽虚无的一切,她终于有些看清了楚晙,她的野心她的权欲,恭良顺从却野心勃勃。如果说她最初是自欺欺人不愿看到这些,那么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认,感情的确像飞蛾扑火,越是危险越是诱人。
她能清楚正视这一切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放下了许多,很多时候人执着于一件事,往往是不肯轻易放过自己。越是这样,越是苦陷于泥沼,越无法脱身而出。
楚晙开口,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她看着她,低声道:“那天你为何要用和鸾。”
清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她没说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心中的猜想,这才用了香丸,想了想道:“恕臣无礼冒犯,定然再无下次。”
楚晙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血色,她嘴边噙着笑,轻飘飘道:“下次……也不是不可。”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过头了,暧昧的气息将勤政殿里肃然的气氛冲淡了几分,清平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慢慢道:“陛下不必如此,臣说了没有下次,自然是向陛下担保,以往种种是臣冒犯,请陛下恕罪。”
从今以后只有帝王与臣子,这就是她们全部的关系,以往种种,都成云烟,清平跪地一拜,是前所未有的恭敬顺从,她自今日奉她为主,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丹陛上楚晙的笑意僵在嘴角,她微微眯起眼睛,道:“难道你不是为了——”
清平突然福至心灵,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恭敬道:“陛下,那夜……臣并无用絮草。”
既然无絮草在其中,和鸾自然就失了作用,正是因为楚晙连有没有加絮草的和鸾都分辨不清,她由此断定,楚晙对香料并非那么了如指掌。和鸾里所需的寒檀香仅有些许,既然如此,账本上记载的那些东西,想来也不是楚晙在幕后做的手脚。她原以为吴盈将账本呈到楚晙面前是想告诉楚晙,她知道楚晙的秘密,使她对吴家有所顾忌,不敢随意下手。但现在看来,恐怕是警示的作用较多,吴盈恐怕是在提醒,这复杂局势的背后,藏着一双看不见的手,一直在掌控着这一切。
楚晙瞳孔微缩,显然有些难以置信,她紧握住手,好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仅有的血色褪去,更显苍白,她眼神幽深,仿佛愤怒至极,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便出宫启程吧。”
清平出了殿,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太明白楚晙为何这种反应,若是没有絮草,和鸾就没有多大用处,她也不会对那夜留有太多印象。既然如此,为何她突然像生气了,她方才问的不正是这个意思吗。难不成她还想记住自己?
清平顿时觉得非常荒谬,回想起楚晙那夜不同寻常的热情,感觉有哪里说不上来的地方。和鸾又无催情之效,不过是寻常的熏香,她为何那么热情主动?
莫不是楚晙以为自己借着下香对她表示心意,楚晙心中亦有情意,所以才会半推半就……
清平忙打住了这个念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十分的荒诞。她只好安慰自己,情之一字,拿起来容易,放下还是有些难的,总是有些绮念不能忘却,也属常事,不必过分介怀,放宽心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谢渊是谁,没听过。”
少年,王遗风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