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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玄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从他登基开始,就没有一个女人有那荣幸来龙阳宫侍寝过,不管是皇后还是明贵妃还是宸妃,谁都没那荣幸,而今天,皇上居然要传华美人侍寝?
随海真正伺候在殷玄身边的时间并不长,统统也就三年。
可在三年前,他跟随在任吉身边,虽没那荣幸伺候太后,可还有那荣幸伺候过这位殿下,那个时候随海就觉得这个人不好惹。
跟在他身边三年,随海越发的小心翼翼,不敢妄揣圣心。
现在看来,圣心真是难测呀!
随海低头应道:“是,奴才现在就去烟霞殿,传华美人侍寝。”
侍寝可不是儿戏,也不是嘴皮子上一说就完成了的,而是需要漫长的过程,至少在进龙阳宫前,华美人得先泡澡再更衣,然后再被抬到龙阳宫。
随海下去着手办理这件事。
殷玄转身坐在龙床上,对李东楼道:“若之前‘药草杀人’事件真是出自荒草居那位的手,那现在你再去查那个穿夜行衣的人就查不到了,后宫之中没人敢藏夜行衣,但若真是那位华美人藏的,你派兵去搜也搜不到了,她定然已经毁尸灭迹,让你查不到半点可疑,那件‘药草杀人’事件做的滴水不漏,朕都忍不住对这个幕后之人产生敬服,但就算查不到,也还要派兵去查,只是得换个名头,不能让后宫人心惶惶。”
李东楼道:“臣明白。”
殷玄道:“从即日起,朕会时刻把华美人纳在眼下,但凡跟她有过接触的人,你且一一去暗查,看有没有可疑之人,若有,即刻抓捕,严加拷问。”
李东楼沉声应道:“是!”
殷玄摸摸下巴,说:“派人驻守在荒草居,冷宫周围增加兵力。”
李东楼又应了一声是,殷玄就让他带兵去搜后宫,但又不让他马上去,让他等华美人离开了烟霞殿后再去。
李东楼起初没明白,后来就明白了,这是一种心理战术,若那个黑衣人真的是华美人派出去的,那她必然会有所顾虑,她可能对自己的聪明很有自信,可这样的自信很大一种可能建立在她身处后方,稳操全局,可一旦她离开了后方,这局面还能不能受她控制,那就说不定了。
就算真的毁尸灭迹了又如何?一旦她慌神,就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
只是,这个华美人为何一进宫就这般作死呢?
这个问题李东楼没敢问殷玄,自己想想也能想出来,华美人是晋东郡主,而晋东又是大殷归属的遗臣,她心里对皇上肯定有恨,之前不愿意进宫,喝毒自尽,如今愿意进宫,怕也是为了报仇。
随海一道圣旨传进烟霞殿,惊醒了拓拔明烟,亦惊醒了聂青婉。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惊慌起身,跑到内室里,与聂青婉一起接旨。
拓拔明烟也让红栾和素荷给她穿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春明院,见随海已经念完了圣旨,聂青婉跪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喜,倒有一种灭顶之灾的样子,不免疑惑,可现下时间紧迫,她没空去追问,皇上竟然半夜三更的传华美人去龙阳宫侍寝!
拓拔明烟心里生了一丝嫉妒,可又知道自己不该嫉妒。
华美人是她的人,能入了皇上的眼,于她,也是一件极光彩极长脸的事情。
压下心中的那丝冒出来的嫉妒,拓拔明烟赶紧让人去伺候聂青婉洗浴,又差红栾回殿里,拿了一件崭新的衣服,丝质的,薄纱,穿在身上就像没穿一样的。
聂青婉虽然极不想去龙阳宫,可眼下,她披着华北娇的身子,不再是太后,没那能力抗旨,只得接了旨。
接了旨后,随海道:“华美人快准备吧,皇上可不等人的。”
聂青婉捧着圣旨,说道:“是,我这就下去准备,请公公稍等。”
随海笑了笑,倒是好脾气也极有耐心地等着。
以前觉得这个华美人活不长久,现在倒觉得,她的命,挺硬,惹了皇上,还能让皇上甘愿宠幸,亦不掉头,这华美人,怎就这么神奇呢!
聂青婉拿着圣旨进屋,进屋前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喊进去了。
拓拔明烟为了不让聂青婉再次惹殷玄生气,赶紧让红栾和素荷去通知厨房,马上弄热水来,给华美人沐浴。
虽然很可能华美人睡觉前是沐浴过了,现在却还得沐浴一遍。
红栾和素荷去了。
在热水弄过来的短暂时间里,聂青婉对王云瑶道:“明日我很可能回不来,皇上对我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却在今夜召我入龙阳宫侍寝,龙阳宫的龙床,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没有睡过,我何德何能,能够睡上去?皇上不是召我去侍寝,而是因为今天晚上李东楼发现了黑衣人,若我猜的没错,他定然已经汇报给了皇上,皇上由冷宫和荒草居联想到了之前吴平和庞林的死,想到了那一株凭空而出现的药草,进而,怀疑上了我。”
见王云瑶开口想要说话,聂青婉伸手制止,说道:“时间紧迫,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要知道,我这一去,回来无期,后面的事情却不能不办。”
她将睡前亲笔写下的那一张折叠的纸拿出来,递给王云瑶,并说道:“明日若冼太医来春明院,你把这张纸交给他,原本我是想你明晚再出宫一趟,将那两个荷包取回来销毁,可你被发现了,明日就不能再出宫了,而我又被皇上传召,很可能会被换掉太医,就算不被换掉,我也暂时不会再接触冼弼,所以,这张纸非常重要,你一定要亲手交到冼弼手上,让他想办法把这纸送入揽胜街上的聂府。”
聂府二字着实又让王云瑶惊了一下,她还来不及多问,门外已经传来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热水弄来了。
王云瑶满腔疑惑只得咽下,接过纸,藏进胸兜里面。
整个烟霞殿的一等宫女都过来伺候了,是以,速度很快,不出一柱香的时间,聂青婉就被洗的香喷喷的,换上了那薄纱红裙,坐上了轿子。
轿子一路进到龙阳宫,王云瑶、浣东和浣西都被屏蔽下来了。
轿中只有聂青婉一人。
坐在轿子里,聂青婉不由得冷笑,宠幸她?真不怕被雷劈。
轿子从烟霞殿离开后,李东楼就领兵去搜查了。
今夜,对拓拔明烟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李东楼来查烟霞殿,拓拔明烟着实生气,却又不知道他在查什么,李东楼不说,只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翻找,尤其春明院,他找的格外的仔细。
只是,聂青婉做事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如同殷玄所猜,李东楼查遍了春明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那件可疑的夜行衣,他深邃有力的眼睛在王云瑶、浣东和浣西身上狠狠地碾过,最后领兵走了。
等李东楼也走了后,拓拔明烟回到内室,坐在床上,总觉得今夜的事情透着十足十的诡异,如同吴平死在下人院的那天,似有一股山雨欲来的雷霆之祸。
拓拔明烟心头突突的跳,转脸望向窗户,却什么都瞧不见,窗扉深锁,夜幕隆重,唯有花纸上飞簌的月光在跳跃奔腾,唱着未知凶险的夜歌。
王云瑶在李东楼走后回屋,拿出胸兜里的纸,很想打开看,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怕她看了,就再也睡不了安稳觉了。
王云瑶又将纸装到袖兜,合衣睡觉。
聂青婉去了龙阳宫,轿子一路进到龙阳宫里面,到达帝王寝殿的时候,聂青婉下了轿,抬轿子的都是侍卫,他们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聂青婉。
随海也不看,只扬声禀了一句,说华美人到了。
许久之后,里面才传来殷玄低沉却极为清冷的声音,他说:“让她进来。”
随海推开门,聂青婉提起长裙,走了进去。
随海赶紧又将门关上,然后重重地吐一口气,挥手让侍卫们退下。
聂青婉赤足薄纱,黑发长长的披散在肩后,窈窕婀娜,似扶柳一般,轻轻晃晃,慢慢悠悠的走在通往龙床的那条路上,满地的黄毯,满室的龙涎香,还有香气中夹杂的似有若无,似熟悉又陌生的息安香,让聂青婉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封帝当天,她牵着他的手,亲自送他进了这个龙阳宫,陪他走进了这座宫殿。
当时,他看到满地的黄毯,并不喜爱,他说他喜欢红色,像血,那才是他最爱的颜色。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她说,寰宇之外,见红是吉,寰宇之内,见黄是吉,征战时靠杀戮,统御时靠仁德,红乃血,黄乃善,为何帝王要着黄袍,那是在用颜色警示君王们,要做善行德惠的明君。
因那么一句话,他就没再有异义。
但是,她怎么忘了呢,他是狼,不是羊,是她用来征战天下的狼,而不是被她圈养在帝王座上的绵羊。
空旷的帝王寝殿,浓浊的御王香,一记飘尘的红衣薄纱女子,赤足踏来,红影摇摇,迷惑了谁的心?
端坐于龙床上的男人,似看到了他渴望到骨血里的女子,他有多少次梦着这样的画面,她来承他的恩宠,与他在这龙床上,极尽的交颈,极尽的缠棉,享受至极的鱼水之欢,他想与她做尽天下男女该做尽的全部情爱之事。
可她,不是她。
当聂青婉站在了龙床前,殷玄的目光由迷离转为森冷,他的目光赤骨而无情地扫视着她的身子,聂青婉除了披了一件薄纱外,里面什么都没有,可想而知,殷玄此刻看尽眼底的,是什么。
于殷玄而言,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一个女人的身子。
这三年来,不管他宿在哪一个妃子的宫里头,他都不允许她们脱衣服。
二十八岁的男人,正是血气最旺的时候,华北娇的容貌虽不及聂青婉,却也是难得的大美人,肤白肌瓷,丰满盈人,窈窕纤细,一头长发,更衬出几分飘飘欲仙之势,赤着的足,小巧玲珑,缠在红纱与黄毯之间,让人无端的就心生向往,想要让人看看那脚是何等的细腻绡魂。
可殷玄铁石心肠,一个冷硬的字倾薄而出:“脱。”
聂青婉骤然一愣,再脱她就光了!
见她没动作,殷玄抬眸,不冷不热道:“听不懂朕的话?”
聂青婉道:“皇上真要宠幸臣妾?”
殷玄勾唇,一刹间十里妖艳桃花现,他慢腾腾的从龙床上站起来,一站起来,整个海拔都临驾在了聂青婉之上,他就那般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发现面前的女子不卑不亢,不娇不燥,脸不红,气不喘,都这样穿着立在他面前了,居然没有一丝羞涩或是不好意思的样子,眼中也没有对他的一点点情愫,不像后宫的别的女子,她们看到他,恨不得把心掏给他。
不愿意入宫,服毒自杀,进宫后又肆意作妖,她是想干嘛?
杀他吗?
呵。
那他就给她机会,看她如何作为。
那么厌恶他,若真被他碰了,她会如何?
咬舌自尽?
还是投湖上吊?
殷玄原本没有宠幸聂青婉的意思,可现下,想到宠幸了她,能够膈应到她,他倒极想做了。
殷玄伸手,慢慢的伸向聂青婉的脖颈处,那动作,明显的是要去扯她那薄的不像衣服的衣服。
聂青婉原本想着殷玄并不喜欢她,对她也没那方面的意思,他传她来,或许是羞辱她,或许是故意做给后宫女子看,让她遭后宫女子们的嫉妒,然后群起攻她,让她无暇分身去做别的,也或许是他已经在怀疑她了,故而,放在身边,日夜监视。
但不管是哪一种猜测,她都坚定地相信,他瞧不上她,压根不会碰她。
可这会儿,他想干嘛?
聂青婉紧紧护住自己的衣服,往后一退。
殷玄眼眸一眯,伸出去的手忽然一收,而在他收手的时候,一股霸道强悍的内力从他的袖中飞出,打向聂青婉,却在即将要伤到她身的时候,又被殷玄收回手的动作拖住,然后那内力就像吸附住了聂青婉,被殷玄回手大力一抛,抛进了龙床。
聂青婉被摔的七晕八震,疼的大叫一声:“啊!”
聂青婉在当太后的时候就没有武功,虽然殷玄曾经很有兴致地教了她,但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赐你了精明能干的头脑,还赐你舞刀弄枪的本事。
聂青婉着实对武艺不精,说难听点,就是武功白痴。
殷玄曾经还打趣地嘲笑过她,说她很适合被男人保护,他说他就是为保护她而生的。
上一世没武功,这一世也没有。
聂青婉的身子才刚养的差不多,还有两天的药没喝完,也不算完全健全,这一摔,简直把五脏六腹都甩出来了,她疼的蜷缩着身子,黑发红裙裹了满身,那个样子,脆弱不堪到了极致,也美到了极致。
殷玄眉头微皱,却并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神色,也无任何欣赏的心情,他指峰一弹,龙床四周的黄幔便落了下来。
他上床,伸手,将蜷缩成一团的女人抱了起来。
聂青婉疼的浑身抽筋,动也不能动,任由他将自己抱在了怀里,拂开了她的头发,手掌贴着她的脸,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他看着她,眸色清冷,明明应该是厌恶极了她,却非要低头,要闻她。
那妖如桃花一般的薄唇快要贴上她的唇的时候,他陡然停住。
他其实也并不想闻她。
她不知道,他是忍着多么大的反胃要给她一个惩罚。
可是,他还没嫌弃,她倒又开始嫌弃了,她说:“不可以。”
声音很微弱。
可还是让他听见了。
殷玄一瞬间眉峰翻腾的如乌云降临,他不宠幸她是一回事,可她抵抗他的宠幸,那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殷玄一发狠,把她往床上一按,闻了下去。
这一次,结结实实地闻上了。
聂青婉眸色大睁,瞳孔都瞪圆了,这个千杀的。
聂青婉不能接受,气的胸口起伏。
聂青婉在被殷玄甩在床上的时候那衣服就不见了,殷玄也穿的很薄,毕竟是大夏天,里衣也薄如蝉翼,如此近距离地贴着,殷玄明显感觉到了那无形的弧度。
他呼吸一沉,不知道是何故,他竟有些失神,动作不那么粗暴了,却也谈不上温柔,缓缓推开她,把脸别向了一边,冷冷说道:“滚下去。”
若聂青婉仔细看,会看到殷玄红起来的耳根子。
可这个时候聂青婉气的都要头顶冒烟了,只想狠狠甩他一巴掌,可又知道如今她不再是太后,她是华北娇,是遗臣之女,是晋东郡主,是一个小的能让任何人捏死的华美人,她不能扇他,扇下去的后果,有可能就是诛九族。
聂青婉忍着一肚子的气,哪里有心情去看殷玄,自也没发现他那红的十分不正常的耳根。
聂青婉抓起薄裙,往身上一裹,跳下了龙床。
殷玄道:“旁边的屏风上有一套衣服,去换上,到床前伺候。”
说完,殷玄就不再管聂青婉,一仰头,一躺身,睡了。
聂青婉找到屏风,看了一眼那衣服,是宫女的服饰,她撇撇嘴,拿起来,躲在屏风下面换上。
换好,走到龙床前,见龙床被四周的黄幔挡住,里面的男人也不知道睡了还是没睡,反正也没传唤她,她就挨着龙床靠坐着,最后实在困的不行,就直接躺在地上睡了。
还好是大夏天,不怕感冒。
殷玄一开始没有睡着,后来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殷玄一时没想到昨晚的事情,拂开黄幔就下床,却听到脚下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啊!疼疼疼!”
殷玄吓一跳,慌忙收回脚,往地上看去。
这一看就看到了聂青婉。
她好像被他踩到了,捧着腹部佝偻着腰,黑发像瀑布一般围在身侧,疼的身体都在打颤。
一下子,殷玄回忆到了昨晚上的那个闻,莫名的他就哼一声:“朕让你伺候在床前,没让你睡在床下面,老是忤逆朕,被踩也活该。”
聂青婉缓过那阵疼意后,抬头,看着这个恶劣的男人,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坏,做人不积善,早晚要遭报应,就他这性子治理江山,江山早晚易手,也别怪她去夺。
聂青婉不想搭理殷玄,转回头,兀自揉着腹部。
那样疼痛和痛苦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殷玄人高马大,他知道自己的脚劲有多大,那一踩,可能真把她踩疼了。
殷玄抿了抿唇,扬声喊了随海进来。
随海进来了,却不敢近龙床跟前。
殷玄道:“去烟霞殿宣旨,就说昨夜华美人侍寝惹怒了朕,朕罚她做一个月的研墨宫女,一个月后,看她表现,重归烟霞殿。另外,传一个太医过来,给华美人看看伤。”
殷玄说完,站起身,离开了龙床。
随海这个时候才敢抬头,往龙床那个方向看,然后就看到了华北娇坐在地上,穿着宫女的服装,惨兮兮的样子。
随海心叹,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晚,没把皇上侍奉好?
不过也对,咱们这个皇帝,一般人可真伺候不好。
随海领命,下去前还是先伺候殷玄穿衣梳洗。
当圣旨再次传到烟霞殿,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了。
皇后陈德娣气的把水晶杯都甩了,她冷沉着声音说:“原以为这个华美人只是一个炮灰,可没想到,她居然得了皇上的圣宠,昨夜竟传她去了龙阳宫承宠!”
龙阳宫,她都没去过!
何品湘见陈德娣如此生气,宽慰道:“娘娘也别生气,华美人跟在明贵妃身边久了,难免学得了一些狐媚之气,勾引了皇上,可是她虽然在龙阳宫承宠了,却又触犯了皇上,被贬成了一个宫女,想来,她并没有得到皇上的亲睐。”
虽然是这样说,可陈德娣还是气。
这一气就多吃了几口冷果,结果,又闹肚子了。
可能真是被气的。
采芳匆匆去找窦福泽,窦福泽一听皇后又肚子疼了,赶紧提了医用箱,去了寿德宫。
冼弼看到了窦福泽挂在腰间的那个荷包,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本本分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华美人昨夜被皇上宣到了龙阳宫,那今日他还去不去烟霞殿呢?
还是要去的。
冼弼在窦福泽走后,也提了医用箱,禀明自己的去向,得到许可后,他就去了烟霞殿。
烟霞殿里头,拓拔明烟坐在贵妃椅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打水,从昨晚她就隐约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总有种风雨摧满楼的感觉,今天华美人就被皇上贬为宫女,若真的成为宫女也就算了,可这个宫女又并非真的宫女,而是陪侍在皇上身边的研墨宫女,时限还是一个月,那一个月后呢?
研墨宫女非一般宫女,若仔细论一论,那还是有品阶的,至少品阶比后宫美人要高。
好像是一件幸事,可呆在后宫三年了,是好还是坏,拓拔明烟还是看得出来的。
之前皇上就让华美人在御书房伺候,华美人拒绝了,皇上罚她在御书房门外站一天,搞的又中暑一次。
这次侍寝,按理说华美人怎么着也得抓住这次机会,讨得皇上的欢心,可又被罚了。
不知道为什么,拓拔明烟总感觉这个华美人跟皇上很是相克,而皇上,似乎也总是在针对这个华美人,即便有她的面子在,也没用。
可能是因为之前华美人在当晋东郡主的时候以死抗旨过一次,让皇上对她喜欢不上来。
可若不喜欢,干嘛又宣她侍寝?还是在龙阳宫。
拓拔明烟想不通,坐在华丽的贵妃榻里,紧拧着眉头,直到冼弼照例来烟霞殿给华北娇看诊,过来向她请安,拓拔明烟才收起眉色间的凝重和不解,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华美人如今不在烟霞殿了,她被皇上留在了龙阳宫,现在可能在御书房了,你去御书房请示一下,看能不能再请一次平安脉。”
冼弼道:“那我去找王管事,让王管事去请示吧,我贸然过去,并不合适。”
拓拔明烟道:“你考虑的周全,那就去吧。”
冼弼点了点头,行礼告退,提着医用箱去了春明院。
而此刻,王云瑶也在春明院焦急地等着他,一见他来了,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又让浣东和浣西去门外守着,看到有人来就赶紧通报。
浣东和浣西应了,王云瑶带着冼弼到了屏风后。
冼弼问:“发生了何事,皇上怎么宣小主去龙阳宫承宠了?”
王云瑶把昨夜她进宫被李东楼瞧见的事情说了,又道:“小主说皇上已经在怀疑她,宣她过去并非承宠,而是暗地里观察,小主还说她这一去,可能暂时回不来,今天的圣旨刚好与小主所说一致,她走之前还说,虽然她被皇上监视了,可后面的事情却还得做,但我们万不能再出手了,她给我了一张纸,让我交给你,还让你无论如何要把这张纸送到揽胜街的聂府。”
冼弼微惊:“聂府?”
王云瑶道:“是,聂府。”
王云瑶从袖兜里掏出那张纸,递给冼弼,冼弼接了,对于聂青婉让他找上聂府一事,冼弼并不吃惊,如果华美人所言不虚,她就是已故的大殷太后,那么这张纸就一定能调动起聂家的所有人,哪怕如今的聂家,早已不问朝政,不问俗尘。
可太后回来了,他们,亦会回归。
冼弼道:“让小主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妥,对了,今日我看到窦福泽身上戴了那个荷包,我从太医院过来的时候,窦福泽已经被寿德宫宣去了,可能过了今天,皇后就会如小主所预料一样,身中剧毒。”
王云瑶道:“甚好,那销毁荷包一事就不能再耽搁了。”
冼弼道:“我晚上回府后就立马去聂府。”
王云瑶道:“好。”
冼弼将那纸小心地收好,还是放在医用箱最底层的暗格里,然后又对王云瑶说:“我来是给小主请平安脉的,刚也向明贵妃请了安,明贵妃的意思是,让你去御书房请示一下,看今天还能不能给小主看诊,若不能,我就回去了。”
王云瑶道:“既是明贵妃的吩咐,那我必得去一趟,你在春明院等一会儿吧。”
冼弼嗯了一声,就坐下等。
王云瑶也极想知道聂青婉现在如何了,片刻不耽搁,出了春明院就往外走,只是还没走出烟霞殿,就与素荷碰上了。
素荷笑着招呼一声:“王管事。”
王云瑶福身见礼,也笑着招呼了一声:“素荷姑姑。”
素荷跟王云瑶年龄相仿,虽然王云瑶是华美人身边的王管事,素荷只是一个宫女,可素荷是跟在明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王云瑶只是华美人身边的一个管事,华美人的品阶又低了明贵妃不是一星两星,宫里头的人,除了皇后和另外三妃旁边的人不称素荷姑姑外,旁人见了,基本都会唤她一声姑姑,那是对她的尊敬。
王云瑶也这样称呼。
素荷笑问:“王管事是准备去御书房吗?”
王云瑶道:“是呀,明贵妃让我去请示一下,看今天小主还诊不诊脉。”
素荷道:“娘娘也派了我来,让我随王管事一起去。”
王云瑶微微挑眉,笑了笑,说道:“我刚还在担心我一个人去见不到小主,如今有素荷姑姑跟着,那定然能见着了。”
素荷道:“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王云瑶道:“姑姑莫谦虚,那我们就走吧?”
素荷道:“走吧。”
于是二人一起朝御书房去了。
而此刻,聂青婉确实已经随侍在殷玄身边了,殷玄早上起床,让随海宣了那道惊动整个后宫的圣旨后就去上朝了,他在上朝期间,聂青婉一个人被丢在了龙阳宫,殷玄没把她赶出来,倒也体现了一点儿仁慈之心,而来给聂青婉看病的太医,原本随海是要请窦福泽的,哪知窦福泽一早就被寿德宫请去了,随海只好请了王榆舟来。
王榆舟是王长幸和夏男君所生的嫡长子,夏男君是寿公夏谦的嫡长女,与李玉宸的娘亲夏凌惠是亲姐妹,王榆舟比李玉宸长七八岁,在家里见面,李玉宸还得喊王榆舟一声表哥。
虽然寿公夏谦在太后死后辞官归田,在怀城别郡大名乡颐养天年,可他的子孙们却还是当官的当官,建功立业的建功立业,他虽退了,却并没有强迫自己的子孙们也退。
王榆舟的医术也很好,平时给皇上看诊的两个太医,一个是窦福泽,一个就是他了。
窦福泽去了寿德宫,随海就把王榆舟请了来。
王榆舟给聂青婉看诊完,说没什么大碍,就是轻微的踩伤,没伤到筋骨,擦些皮外伤的药就好了,他开了药,交给随海,随海派了宫女给聂青婉用上。
王榆舟知道聂青婉之前因为中暑还在养身体后,顺带的也为她诊了诊平安脉,在确定她的身子已养的七七八八,并不会因此而影响到皇上后,开了一天的药给她,并嘱咐随海记得让宫女按时煎了给华北娇服了。
随海听了,等王榆舟走后,立马喊了一个宫女来,让她去煎药,再伺候华北娇喝下。
身体无大碍,脚也无大碍,自然得去御书房伺候着,殷玄都已经宣旨了,聂青婉不从都不行。
再者,聂青婉很清楚殷玄留她在身边是要做什么,哪里是宠幸或是贬罚,无非是对她有所猜忌,要放在身边时刻监视罢了,她带出来的人,性子如何,做事风格如何,她能不知道吗,他想弄清楚,她便顺手推舟,摘了他的疑虑。
他能查到什么呢?
呵。
她若真让他查到了,那她就枉为太后那么多年,也枉为她当他母后那么多年了!
聂青婉嘴角微勾,垂眸垂头地立在龙桌的一侧,一手轻挽袖口,一手缓慢地磨着墨汁,随海在门外侯着,殷玄全程只认真地看着折子,一分一毫的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余光也没有。
王云瑶和素荷来了后,随海隔门禀了一声,殷玄这才抬头,不咸不淡地扫了聂青婉一眼,见她低眉顺目,一副沉静娴雅的样子,不知为何,就想嘲笑嘲笑她,诋毁诋毁她,讽刺讽刺她,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嘴巴就已经动了。
殷玄道:“进宫那会儿,你似乎是极不愿意与明贵妃住一块,现在倒是相亲相爱了,明贵妃也着实看重你,求朕给你解了禁闭,又给你安排了她殿里最好的院子,上一次你倒是打了明贵妃的脸了,这一回可就真的打你自己的脸了,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呢,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你,好在,明贵妃是个不计前嫌的,对你巴心巴肺的好,生病了每日去看望,昨晚你侍寝,她比自己侍寝还高兴,今早听到你被贬了,还不忘派人来慰问你的身子,你说你是不是要念她的恩?”
聂青婉慢条斯理地研着墨,那动作不快不慢,每一个来回的时间都一致,堪称个中高手。
刚刚殷玄没注意看,这会儿瞧着,倒又是一阵惊叹。
他看着她,黑曜石般深邃又带着点天生冷漠的凤眸微微地眯起,也许,他想,让这个晋东郡主进宫或许真不是坏事。
三年了,他没再找到任何可以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每天固定的上朝下朝,处理国家大事,去后宫的妃子宫殿里平衡关系,晚上陪着那个人,思念、痛苦、煎熬,却又在那样难捱的夜晚,享受他独有的一点点卑微又不可得的眷恋以及甜蜜。
或许,他的人生就是如此了。
没有快乐,没有希望,亦没有未来,他唯一让自己坚守下去的信念便是为她守好大殷,她所爱的江山,他一定让它无懈可击地繁荣下去。
他不会让任何别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因为这个江山不是他的,而是她的,他会传承她的方法,在合适的时候从殷氏子弟中挑选一个有帝王将才之人来继承王位。
过去的三年,他一直沿着这条路在走,后宫女子众多,却没有一个人能有那个人身上的气息以及神韵,他对世间女子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也不会找一个替代品,那是对她的亵渎和不敬。
可今天,不,大概从晋东郡主初进宫,驳了明贵妃的面子,亲自跑到他的御书房找他要一句圣旨时,他就看到了她的与众不同。
而正因为她的与众不同,他才对她极其的反感。
如今,在这反感之上,无端的又生出了几丝庆幸,庆幸什么呢?
大概庆幸有生之年,他还能看到一个有趣的灵魂,为他往后漫漫孤寂又孑然漆黑的人生道路增添了一丝乐趣与色彩。
因着这样的想法,殷玄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怎么陡然就生出这种心思了呢,大概是真的太寂寞了。
聂青婉不管殷玄想什么,说什么,于她而言,拓拔明烟前世背叛了她,参与了谋杀她的重要角色,她就不会放过她,拓拔明烟把她从荒草居里带出来,可不是因为她想与她相亲相爱,只因她在宫中势单力薄,需要借助她来强大势力,对付陈皇后,而她也只是顺势借着拓拔明烟,从桎梏中脱身,寻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地,慢慢打开复仇之路。
各取所需而已,何来姐妹情深?
前世没有,今生亦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