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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跟着阿芒进了他家的院子,走上台阶。他注意到阿芒家的这栋小楼是是典型的洛可可风格的建筑。墙壁上装饰着各种造型的雕花,用金漆和各种其他色彩的油漆加以装饰。这样的一栋小楼,在当年一定是充满了浮夸的炫耀,但如今,金色的和其他各种颜色的油漆都风化剥落了,整个墙面上斑斑驳驳的。
阿芒注意到约瑟夫在观看这墙面,便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早就该整个的修缮一下了,只是我爸爸和我一样,是个无可救药的花花公子,根本就顾不上这些。所以,弄得这房子……该怎么说呢?”
阿芒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约瑟夫一本正经地用一种咏叹调式的语气道,“它有一种特别的美感。它就像一张打开的时间卷轴,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看到它,你就看到了无常,看到了命运……”
“约瑟夫,你这话……我就把它当成真正的称赞好了。”阿芒说,“反正你知道,我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这个。另外……”
阿芒停了下来,抬起头,细细地观看着斑驳的墙面:“约瑟夫,有一点你说的很对,这是无常,这是命运。繁华之下的孤寂和绝望,这才是洛可可的真谛!”
“O Fortu Luna statu variabilis,semper crescis aut decrescis; vita detestabilis nunc obdurat et tunc eem,potestatem dissolvit ut glaciem.”约瑟夫在一边低声吟诵道。(这是拉丁文作品《布兰诗歌》中“命运·世界的女皇”中的一段。大意是:哦命运,象月亮般变化无常,盈虚交替;可恶的生活把苦难和幸福交织;无论贫贱与富贵,都如冰雪般融化消亡。)
“见鬼!你居然立刻用拉丁文写了一首诗!”阿芒佯怒道,“你已经在自然科学上碾压我了,如今又……你这家伙,还要不要人活!”
“这不是我写的。”约瑟夫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也许是八世纪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一位无名诗人的作品。嗯,我和你说起过,我的教父是一位主教,这是我在他的教堂中看到的一份残卷中的。”
“可怕的中世纪,不知道埋没了多少有才华的诗人。”阿芒摇摇头道,“好了,我们也别老是站在台阶上聊天了。一起进去吧。”
两人进了门,约瑟夫往里面望过去,客厅当中有一盏水晶吊灯,上面十多只蜡烛将已经到了入夜时分的大厅照得通明。大厅的两边摆着几张椅子,而中间,就是舞池了。地面上贴着大理石,只是因为年头久了,这些大理石地板都已经变得暗哑,失去了当年的光华。
大厅的沙发中并没有人,阿芒对约瑟夫道:“我们这次并没有邀请太多的人,只有有限的几个朋友而已,所以,他们都在小客厅里。”
跟着阿芒往右边一转,便到了小客厅。正像阿芒说的那样,人都在小客厅里。
阿芒带着约瑟夫走了进来,然后举起手来轻轻的拍了两下巴掌,于是在小客厅的椅子里交谈着的人便都停下来转过脸朝着这边看过来。
“诸位,请允许我向你们荣幸的介绍我的朋友,法兰西将来的大科学家——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一位意大利子爵,让我们欢迎他的光临。”
“欢迎你,波拿巴先生。”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站起身来向约瑟夫致意。
“约瑟夫,这是我的父亲,夏尔·德·拉瓦锡子爵。”阿芒一本正经的介绍道。
“感谢您的款待。”约瑟夫也躬身行礼道。
“得了,阿芒,弄得这么正式干什么?”夏尔子爵朝着阿芒摇摇头道,“这只是一个很随意的家庭聚会而已。”
接着他又转过头指着一张高背椅子对约瑟夫道:“波拿巴先生,请坐到这里来吧。”
“谢谢。”约瑟夫道,“我是阿芒的朋友,您直接叫我约瑟夫就好了。”
阿芒则继续在一边介绍其他的家庭成员。
“这是我的母亲,拉瓦锡子爵夫人。”
“很高兴见到您,夫人。”约瑟夫赶忙点头致意。
“我也很喜欢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子爵夫人回答道,“这总能让我想起我还年轻的时候的好时光。”
“妈妈,您也是年轻人。”阿芒道。
“这是我的表哥塞缪尔·德·费马。他擅长击剑和射击,曾经追随拉法耶特侯爵在北美战斗过,是个很棒的家伙。”阿芒又向约瑟夫介绍另一位坐在这里的矮个子。约瑟夫注意到在他的右边耳朵下面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道嘴唇下面。也许是为了遮盖这道伤疤,他故意留了一把后世的漫画中的阿道克船长式的大胡子,这也让人难以判断他的年龄。
“你好。”塞缪尔站起身来点点头。
“很高兴见到您。”约瑟夫也回应道。
接着阿芒又给约瑟夫介绍了几个人,大多都是他们家的亲戚之类的。最后阿芒将约瑟夫带到了一位穿着淡黄色的裙子的姑娘的身边。
“这是我们家最珍贵的珍珠,我的妹妹范妮。”阿芒道。
“很高兴见到您。”约瑟夫赶忙道。
“我也是。”那个姑娘微微的低下头,双手牵着裙角微微屈膝作为回应。然后又抬起头来,睁大了碧绿色的大眼睛快速的看了约瑟夫一眼,然后垂下眼睑道:“我从哥哥那里听到过您的很多事情,听说您的论文得到了科学院的大奖。不仅如此,我叔叔说,您在数学方面已经有了很多重要的创建了。而且您得到了推荐,很快就能在巴黎军官学校中获得一个教职了。您如今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就能得到这样的推荐,这可真了不起!”
“小姐,这其实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难。”约瑟夫微笑着回答道,“我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我哥哥说过,运气只属于准备好了的人。”范妮微笑着低声道。
“好了,大家都坐下来。不要站着说话。”夏尔·德·拉瓦锡子爵道。
于是约瑟夫便在阿芒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个仆人送了一杯茶上来,放在约瑟夫身边的小茶几上面。
大家便接着聊了起来。
“刚才大家都在聊些什么呢?”约瑟夫问道。
“我出去之前,大家正在谈论前不久上演的《费加罗的婚礼》呢。”阿芒回答道。
《费加罗的婚礼》是博马舍的作品。不过对后世的人来说,他们更为熟悉的则是音乐家莫扎特改编的歌剧版本。不过歌剧的《费加罗的婚礼》要到1786年才能完成,最近上演的,并不是后世人们更熟悉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而是话剧《费加罗的婚礼》。
“博马舍先生在这出戏中的讽刺真是太尖刻,太具有讽刺性了。真是难得他竟然有这样的胆量。”阿芒说道。
“要我说,博马舍先生倒也罢了,喜剧团的那些人才是真的胆子大,他们甚至改了情节,将王后陛下也讽刺进来了。这才是真的胆子大!”拉瓦锡男爵道。
“可不是吗?”范妮也微笑着小声道,“他们居然让阿尔马维瓦伯爵说那样的话。很是大胆得很。他们难道就不担心王后呢,她可不会觉得这话是在讽刺她,也许她会觉得,阿尔马维瓦伯爵说的那些话,是对她的赞美呢!”阿芒带着鄙夷的神气笑道。
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因为生活奢侈,喜欢乱花钱,无数昂贵的宝石、时装汇集入她的宫殿,奢华的时尚风气在她的带领下席卷法兰西的贵族生活圈。邀请与她合得来的贵族们参加彻夜的豪赌、狂欢、舞会时,她最为开心。
民间传说,每当有什么异想天开的花钱的新念头冒出来,她就像个孩子般撒娇发嗲,大哭大闹,逼丈夫为她实现。结果,王室开支越来越多,财政赤字越来越严重。而在民间,玛丽王后也有了一个“赤字王后”的外号。
“阿芒,阿尔马维瓦伯爵说了些什么?”约瑟夫问道。
“伯爵说:‘花钱算什么?就算弄得满是赤字,只能到处找犹太人借贷,那也没什么。要知道,自古以来,要有多少国王,为了美人一笑,连江山都可以抛弃,为了能让夫人戴上她喜欢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做丈夫的哪怕破产了也是应该的。’”阿芒便回答道。
“这样呀?阿芒,您太小看王后了。王后无论如何,也是哈布斯堡家族出身的,肯定受过良好的教育。这种简单的隐喻,她完全能听明白。所以喜剧团的那些编剧这样改动,的确是需要胆量的。不过老实说,他们冒的风险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因为哪怕看到了这些讽刺,国王和王后可能也毫不在乎。”约瑟夫道。
“有人在当众指责他们,他们怎么会不在乎呢?”塞缪尔插嘴道。
“啊,这个问题嘛。请让我打个比方,嗯,您在北美战斗过。我听说当时北美的一些印第安人和英国人站在一起,和你们对抗。据说那些印第安人会用他们的巫术诅咒你们。那么费马先生,您在乎他们的诅咒吗?”约瑟夫微笑着反问道。
“当然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他们的那些迷信什么用都没有。您要知道,没有什么巫术是一颗子弹解决不了的。”塞缪尔回答道。
“如果一颗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颗。”约瑟夫笑道。
“您说得对,波拿巴先生。”缪赛尔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一般来说,对付印第安人,只需要一颗子弹。”
“在国王和王后看来,这样的指责,和印第安人的诅咒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