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035章 小林侄女

海边的橘子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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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50元买一整头羊, 这是任谁都想不到的好事。

    赵里平退回剩下的钱后,众人一致商定,羊先拴在老赵家养着,等重阳节再杀,好吃得新鲜。

    林蔓身为买羊的功臣,得到了优先选肉的权利。她早就盼着这顿肉了, 因此也就不和众人客气, 拣了最爱吃的羊排部分。

    “小蔓, 你的信。”

    临近重阳节的一日, 林蔓下班回家,远远就听见冯爱敏在喊。她快步上前, 从冯爱敏手里接过信,扫一眼封面,上面寄信人署名“白秀萍”。

    “上海来的吧?”冯爱敏好奇地问。

    “是我外婆。”林蔓轻笑地回道, 心里扬起暖意。随信来的还有一张包裹单, 趁着邮局还没有关门, 她急赶着去领了。

    包裹比她想的大,里面有段大姐指定要的女式毛衣。宽领、蝙蝠袖,时兴海魂衫样的纹, 着实是上海才能买到的时髦衣服。

    除了毛衣外, 包裹里还有不少零嘴点心,全是林蔓爱吃的口儿。不但有黄金团、双酿团之类沈大成的名产,更有王家沙知名的蟹壳黄、萝卜丝酥。

    林蔓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黄金团。黄金团外面是一层软白香甜的糯米皮,内里包着香松的金色黄豆面。两者咬在一起, 相得益彰。软甜的糯米皮丰富了黄豆面的滋味,醇香的黄豆面又同时化解了糯米皮的甜腻。

    站在邮局门前,林蔓吃得一脸满足。金团刚刚进嘴,她又情不自禁地想尝尝蟹壳黄的味道。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开来,停在了林蔓身前,崔蘅芝坐在车里,摇下车窗:“小蔓,重阳节中午来家里吃饭。”

    林蔓轻笑地分了大半糕点给崔蘅芝:“好啊,就我们三个?”

    崔蘅芝柔声笑道:“还有几个你高叔叔的老朋友,他们都是市里省里的人,你和他们熟些,总没有坏处。那天记得早点到。”

    交代完毕,崔蘅芝吩咐司机开车。车子发动之前,司机朝林蔓略一颔首。显然,这是不把林蔓当外人。

    林蔓目送着车子开远,眼见着它拐进一片独栋小院连成的区域。

    晚霞的绚丽光彩铺盖在这片区域上。对于林蔓来说,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斜阳西下,暮色降临,五钢厂的其他地方先行一步,堕入了无尽的黑夜。

    1962年的重阳节是星期天,供销社提前几日就挂了牌,说有油和肉放。

    赵里平一家又起了个早,天不亮就排在了供销社外。

    天阴冷得厉害,北风呼呼地吹,四下里皆是一片灰蒙蒙的晦暗。

    林蔓手拿粮本,挤在排队的人群中,碰到了也在等着买肉的段大姐。段大姐谢过了她送的毛衣。她问段大姐女儿什么时候回来,工作问题解决了没有。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等待的过程实在有些难熬。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发着时间。

    “那个王倩倩已经不在制桶了。她干了一两个月,实在干不下去了。”段大姐压着嗓子八卦道。

    林蔓略一挑眉:“哦,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段大姐道:“去供应科啦!哼,真是一个人一个命。她还真有运气。”

    聊完了王倩倩,段大姐又想起了什么,再又更压着嗓子说道:“人事科的林志明也官复原职了,虽然说让他先代理科长,但谁不知道,早晚‘代理’得去掉。等到那时候,人家还是正经八百的科长。”

    林蔓早料到林志明和王倩倩会翻盘,因此当段大姐提起来时,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说到底,五钢厂里的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怎么会是一两封举报信就能打乱的。

    对段大姐所说的种种传闻,她都报以淡淡一笑。表面上,她好像觉得事不关己,因此只当了段趣事听,而在心里,她其实已经暗暗地盘算起来。在五钢厂里的各种势力中,她该站哪一边呢?很显然,她已经高毅生的人了。

    橙红的日头冒出云端,天际处泛起白光,供销社的窗口终于打开,等在外面的人蜂拥而上。

    许是供肉危机有了缓解,林蔓和赵里平一家即便排在队伍中段,也依然买到了肉。

    冯爱敏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她要赶着回去烧骨头汤,赶着回去和面擀面包饺子,还要赶着回去烧一桌子的丰盛晚餐。今天是秋莉娜父母来谈婚事的日子,家里的一切都务必要使出最高规格。

    赵梅帮烧饭、大扫除、洗菜摘菜,一改往日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郭爱红也来帮忙。她和赵德一起把旧土黄色的窗帘桌布卸下,换上新买的暗红格子纹的窗帘桌布。

    林蔓向冯爱敏打了招呼,说中午不在家吃饭,要傍晚前才能回来。冯爱敏忙得不可开交,对于林蔓的话,只抽空点下头,表示知道了。

    林蔓出门时,赵里平正在门前杀羊。一群街坊和孩子们围在一边。新鲜的血液从羊脖子里放出来,孩子们激动地鼓掌,连声大喊:“有羊肉吃喽,今晚有羊肉吃。”

    从赵里平家到高毅生家,类似这样的欢声笑语,林蔓听了一路。直到走进一片独栋小楼里,她的耳边才渐渐清静。残风吹得枯枝沙沙响,她想起崔蘅芝要她早些到的叮嘱,不由得加紧了脚步。

    一直以来,林蔓都极为小心地处理和高毅生夫妇的关系。她既不会频繁地出入高毅生家,以至于让人感到厌烦。她也不会故意避嫌,以至于疏远了和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好像润物细无声一样,她让高毅生和崔蘅芝都习惯了她的存在。

    而高毅生和崔蘅芝呢?因为林蔓既不声张和他们的关系,也不打着他们的旗号在厂里为所欲为。没了这两个最让他们头痛的部分,他们不知不觉间,果真开始当林蔓如亲子侄一般。再加上他们没有孩子,林蔓又乖巧讨人喜欢得紧,于是他们又待林蔓比子侄更好一些。

    “哎呦,怎么才来,你的高叔高婶都念叨你好多次了。”九姐殷勤地接过了林蔓递上的水果糕点。虽然已经相熟了,但林蔓在礼数上依然做到足位。过节到人家里吃饭,哪儿有空着手的道理。

    “今天来了不少人?”林蔓轻笑地向门外努嘴。那里停了一长排车,车里有军用吉普,有华沙轿车和胜利二十,最好的一辆是苏制吉姆轿车。每一辆车上皆是一水的白底黑号牌。

    九姐点了点头,凑近林蔓耳语:“都是些大人物。”

    林蔓甜笑地谢过九姐。崔蘅芝听见外面她的声音,唤她进去。她进屋时,不经意地瞥了眼后院。

    一身短打的林志明,正满头大汗地挥舞铁锹。后院里的新地窖已经挖好,他现在掘的是暖棚的地基。

    “小蔓,你功夫茶泡的好,来给叔叔伯伯们泡茶。”

    一进门,林蔓就被崔蘅芝带进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烟雾缭绕。沙发上、紫檀雕花椅上皆坐着人。林蔓扫视了一眼,这些人大多穿或黑或灰的中山装,制式笔挺。其中还有两个穿绿色军装的中年人,肩章上没有杠,唯有一颗金色的五角星,赫然醒目。

    “这是我的侄女林蔓。”高毅生向众人介绍。

    座上的人同时看向林蔓,。有人对林蔓略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蔓向众人颔首轻笑。高毅生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下来。茶几边上有个西番莲纹扶手椅,她坐了上去,开始泡茶。

    起火、洁器、淋杯……

    众人继续之前的谈话。林蔓静静地坐在一边。若是有谁面前的茶杯空了,她便为其添上。几次茶点吃完,她都悄悄地退出屋子,再从橱柜里拿出来些,适时地将其补上。

    不知不觉间,众人习惯了林蔓的存在。因为有高毅生的默许,对于谈论的话题,大家亦都愈发得自如。

    “明年省里恐怕要大动,说不上好坏……”

    “现在的情况,谁说得准啊,反正我看这事他们搞不了多久……”

    “现在全国不少地方都在搞,包产到户,责任制,红火着呢!可是这个不是……”

    “嘘!这话不能乱说,上面好像已经有想法了,你们等着看好了……”

    “对了老高,你们厂里的老吴也太较真了。我这里可收到不止他一封信啦!怎嘛,难道他非要老邓下去才罢休。”

    高毅生轻笑,态度暧昧不明:“人家也是实事求是,为厂里好,我有什么办法。”

    “你真无所谓?那下次我可就公事公办了。”一个戴黑框镜的男人认真地问高毅生。

    “再看看吧!不是说明年有大动吗?”高毅生淡淡一笑,一如既往地模棱两可,让人看不出他到底站在谁的一边。

    “对了,市政的徐秘书说……”

    “中饭已经准备好了。”

    崔蘅芝忽的敲门进来,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于是,大家又转战到餐厅。因为重要的事情谈完了,大家在餐厅里谈的就都是些家常话了。林蔓坐在崔蘅芝身边,听着谁升了、谁降了、谁家和谁家联姻的闲话,偶尔遵照高毅生的吩咐,为众叔伯们斟酒。大家都亲切地唤林蔓“小林侄女”。

    林蔓话不多,有人问她什么,她便恰到好处地回答,态度不卑不亢,大方得体。一桌子丰盛的菜,她吃的极少,只尝了一口汤,吃了一块羊肉就算完事。

    饭后,高毅生等人回会客室打牌。林蔓站在一旁,负责沏茶送点。盖因他们偶然还是会谈到不能让人传出去的话,因此九姐或几个司机秘书若有事,都只能传话到门前,再由林蔓转达。

    时近下午三点,崔蘅芝敲门唤林蔓道:“xx的夫人想喝宋聘号的老普洱。我备下了些。你现在拿去码头,有个李秘书在那里等,你交给他就好了。”

    说罢,崔蘅芝挥手吩咐司机送林蔓去码头。

    林蔓向高毅生等人告辞,坐车离开,到了码头后,她下车对司机说道:“你不用等我了,回去吧!”

    “可是夫人让我把你送回去。”司机道。

    “不用了,今天天气不错,路又不远,我走回去就好了。”林蔓笑回道。她还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和高毅生的关系,因此自然不能让车子送了。

    司机只得作罢,嘱咐了一声“小心”,驾车离开。

    林蔓在码头上找到了李秘书。恰好有轮渡靠岸,李秘书拿了普洱后,就匆匆忙忙地跳上了船。

    林蔓送别了李秘书,刚要转身往回走,忽的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明媚的阳光里,秦峰正对她笑得灿烂。

    “你来接我?”秦峰问道。

    林蔓回道:“不是,我是来……”

    “算啦,我都明白。”秦峰轻笑,大步流星地向码头外走去。

    林蔓跟在秦峰后面,满脑子的莫名其妙。她不禁暗想:“明白,你都明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