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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 宋招娣失去了工作和丈夫。
她又哭又闹,奈何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她无力扭转,只能接受。
三个月前,张振业花钱托人,将宋招娣的户口从家里的户口本上挪了出去, 挂回到厂里的集体户口上。宋招娣始终不知道这件事。一直到办理离婚手续时, 从组织科科长的口中, 她才知道她的户口已经不在白家了。组织科科长告诉她, 她的户口会被迁回原籍。
“迁回原籍,什么意思?”宋招娣不解地问。
组织科科长道:“就是哪里来, 回哪里去?”
宋招娣自是不愿意回家去。好不容易出来,哪里有回去的道理。她心里明白得很,要是这样一无所有地回去, 恐怕家里也没有容她的地方。于是, 她赖在了白家, 成日地写材料上/访,要求政府解决她的工作和户口问题。
看在宋招娣是辉辉母亲的份上,张振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宋招娣先暂时留住在家里。直到有一天, 他见到宋招娣在对辉辉说他的坏话。宋招娣要辉辉记住父亲和奶奶是坏人,要辉辉长大了后千万不要认他们。张振业忍无可忍,一把拉开了辉辉,再不允许宋招娣接近孩子半步。
公安例行到梧桐里查外来人口。查到白家时, 宋招娣既没有户口,也没有探亲证明。白家人,包括林蔓,皆冷冷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宋招娣被带走。大家的心里对宋招娣没有半点怜悯,反倒都觉得轻松了,一想到再没有宋招娣兴风作浪,大家都如释重负。
宋招娣被带出梧桐里时,王阿婆刚从菜场买菜回来。两人迎面撞上。王阿婆看宋招娣手拎大包小包,后面跟着两个戴大帽檐穿白制服的公安,好奇地上前问道:“呀,侬这是要去哪里啊?”宋招娣向王阿婆哭诉她的倒霉遭遇。两个公安恰好临时有事,便由女公安押着宋招娣等在弄堂口,男公安去办事。借着这个当儿,王阿婆和宋招娣聊了起来。
“你有这个下场,还不都是那个林蔓的杰作。”王阿婆热心地为宋招娣分析事情缘由。
“哼!这丫头这么坏,将来一定没有好下场。”宋招娣恨恨道
王阿婆忽的想起了一件林蔓的短处,坏笑了一下,附耳对宋招娣说道:“我有亲戚认识红旗生产大队的人。”
宋招娣眼前一亮:“那不是林蔓原先待的地方。”
王阿婆点头,嘴角的坏笑愈发明显:“她在那里啊!原来已经许了人家了。”
“真的?”宋招娣大惊,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
王阿婆道:“那家人我认得,可是老实人呐!那个林蔓骗了人家感情,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害得人家儿子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
宋招娣道:“哼!我要是那家人,追到天边也不放过她。”
王阿婆佯作大度,轻叹道:“唉,找她有什么用!”
宋招娣道:“你懂什么!闹一闹,起码让她脸上没光,要是闹到她厂里,她名声毁了,指不定能让她连对象都找不到。”
男公安办完了事回来,催促宋招娣快走。宋招娣急赶着向王阿婆要“林蔓许了那户人家”的地址。王阿婆只推托了两下,就痛快地给了。在一张纸片上,她眯缝着眼,一笔一画地写道:虎子妈,虎子……
办完了宋招娣的事情后,林蔓立刻订火车票回江城。毕竟已经出来有些时日,她既记挂着工作和学习班的功课,又惦念着秦峰回去会见不到她。
回江城的前一天晚上,白秀萍烧了一桌好菜。饭后,何梅和张振业收拾碗筷,留时间给林蔓和白秀萍说话。
白秀萍爬上阁楼,为林蔓铺垫被褥。林蔓盘腿坐在一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夜深了,楼下的光亮陆续熄灭,只阁楼上剩了点微弱昏黄的光亮。
林蔓悄声对白秀萍道:“外婆,我要结婚了。”
白秀萍欣慰地笑:“结婚好,在江城那边有个人照顾你,我也好放心。那人怎么样?”
林蔓道:“是一个公安,对我很好。”
“嗯!这就好。”白秀萍点头,若有所思。
林蔓道:“外婆,你不担心我看错人吗?就像当初你生怕我母亲看错人一样。”
白秀萍摇头:“你比你母亲聪明,也更会看人。这一点,我想我不用担心。”
说罢,白秀萍微微一笑,给林蔓打了个手势,示意要给林蔓看一样东西。
林蔓好奇地凑上前,白秀萍挪开木箱。挪木箱时,林蔓不慎弄出了响。白秀萍紧张地对林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探头出阁楼,确认下面的人还在熟睡,才又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对林蔓说道:“小声点,这事连你两个舅舅都不知道。”
说罢,白秀萍开始在箱子后的墙上摸打。当摸到一块略微松动的墙砖,她停下了动作,小心地搬出墙砖。墙砖的后面有一扇小铁门。铁门上有雕花暗纹,十足地像演义小说里的机关物件。
“这样东西是我留给你母亲的,当初他们清点房子,我只藏下了这一样东西。”说话间,白秀萍用钥匙打开铁门,从后抽出了一轴画,递给林蔓。
林蔓缓缓打开画轴,一副赏心悦目的水墨画映入她的眼帘,当看见“唐寅”两字,她不禁惊叹:“这是唐伯虎的《月泉图》?”
白秀萍不以为意地笑:“这是外婆送你的嫁妆。”
白秀萍叮嘱林蔓不要告诉他人《月泉图》的事,就连林蔓的两个舅舅都不例外。在提到张兴国和张振业时,林蔓注意到白秀萍的言语中有些不自觉的冷淡。待白秀萍爬下阁楼,林蔓关上吊灯。在黑暗中,她细细地回味白秀萍对张兴国两兄弟的态度,以及白秀萍对她母亲特别的喜爱,莫名觉得有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尽管白秀萍一家是她笔下创出的人物,但因为他们是龙套角色,林蔓对他们只一笔带过,因此再深的细微末节,她其实都是一无所知。这一点,正如她对高毅生夫妇,正如她对安忠良一家,也正如她对秦峰……
想到秦峰,林蔓不由得感到庆幸。她庆幸给秦峰设了个无父无母的身世,这样一清二白的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神秘莫测的过去的。
第二天一早,白秀萍一家送林蔓上火车。
火车缓缓开动,林蔓回望白秀萍。白秀萍不舍地看她,向她挥手。
张振业和何梅劝白秀萍下月台,白秀萍不愿意,偏要看着林蔓乘的火车渐行渐远。直到绿皮火车完全没了踪影,白秀萍轻叹口气道:“唉!下次再见到这孩子,也不知道要过多久。”
林蔓回到江城,照常工作学习。
天越来越暖,恍然只用了一夜,仿苏楼前的丁香开了满枝的紫色花朵。不知不觉间,春天悄悄地溜走了,夏天迈近了脚步。
一天傍晚,林蔓下班回家,途径收发室,见到一对熟悉的背影。
“同志,我想找林蔓……”一个戴花布头巾的老妇道。
“林蔓?哪个林蔓?”收发室张大爷问。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道:“化验室,化验室的林蔓。”
张大爷打量男人和老妇,眼神中充满了质疑:“你们找林蔓?你们是她什么人?”
男人激动地嚷嚷:“她是我媳妇!”
张大爷轻蔑地啐了一口:“少胡说八道了,就你,还是我们小林同志的对象?别胡乱认亲啊!小心我报公安抓你们。”
老妇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责怪他说错了话。她转回头,好声跟张大爷商量:“同志啊,小林同志在哪里?你好歹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找她。”
张大爷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这儿是重工厂,不是谁都能进。”
老妇躬下了腰,继续商量道:“那要不然,您帮我们去叫下她,让她出来?”
“这个吗?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去叫下。”张大爷考虑了下,答应道。
林蔓惊的认出老妇和男人正是虎子妈和虎子。她生怕被看见,立刻转身朝另一个厂门走去。虎子妈和虎子都见过那个“林蔓”的模样,如果被他们看见,她岂不是就穿帮了?
林蔓左思右想,决意先到江南去,然后寻个借口,向孙主任请假。待到虎子妈和虎子找不到她人,不得不离开以后,她再回去。
一辆军绿色吉普迎面开到林蔓身侧。
高毅生坐在车里,摇下车窗:“小蔓!回家收拾一下行李,晚上到家里来。”
林蔓不解:“收拾东西?什么事?”
高毅生道:“你高婶最近心情不大好,我怕她待在江城太闷,就安排她参加了一个去香港的考察团。”
“去香港?”林蔓又惊又喜。惊的是以现在的境况,居然还能去香港;喜的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向孙主任请假的借口。
高毅生道:“这没什么稀奇。我国和外面断了,但是私底下,还是保留了一些贸易往来。你和你高婶在这个团里只是陪同,算是给主要人员打掩护。而对于你们来说,就只当是旅游散心吧!”
说到这里,高毅生身子前倾,重点交代林蔓道:“路上好好陪陪你高婶,可务必把她哄开心了!”
“放心吧!高叔叔,我保证高婶回来以后,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开心心,眉头一点也不皱。”林蔓笑道。
高毅生轻笑,满意地点了下头。他摇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
林蔓站在路口,望着高毅生的车子开远。突然间,她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能去香港,那干嘛还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