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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明走夜路回家。
家里, 老母亲已经睡了,弟弟子侄们的屋子里也有鼾声传出。他回到属于他的狭小房间,躺在床上。想到片刻前发生的事情,他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曾几何时,林志明听崔蘅芝说起过林蔓。崔蘅芝夸林蔓聪明, 又知世故, 或许会成为高毅生的得力助手。而高毅生, 也确实有意栽培林蔓。
对于崔蘅芝的夸赞, 林志明总是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 能有什么本事,心机可以深沉到何种地步?想来,不过是崔蘅芝爱屋及乌地夸大罢了。
可是今天晚上, 林志明第一次意识到, 林蔓并不简单。或许, 她比崔蘅芝所想的还要厉害。他一闭上眼睛,就能记起林蔓坐在安景明身旁的模样。那个时候,屋子里有一众的人, 乱哄哄、吵得一团乱。可是, 林蔓只轻飘飘的一两句话出来,大家就都静下来了。谈笑间,不过一两句轻描淡写的话,林蔓就迫他认了谎报消息的罪。
“不行!”林志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又想起林蔓只三言两语, 就让安景明跟着她的思路走,顺带手,还收拾了气焰嚣张的徐伟。他永远不会忘记走出办公室时,林蔓看他的眼神,以及还有林蔓嘴角勾起的轻笑。那神态分明是在警告他:“林科长,事情还没完呢!”
林志明跳下床,慌乱地从床底抽出一个纸箱子。箱子里放的全是杂物,废旧的报纸和废旧的笔记本。他认定了林蔓的后招一定要来了。他得早做准备,毁灭一切可能让林蔓拿捏的证据才行。
借着窗外微微亮起的光,林志明找到了一本黑皮笔记本。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他这些年收人的钱,以及送人的钱。曾几何时,这东西对他重之又重。送人钱的名录于他而言,是可以要挟人的把柄。而收人钱的信息与他而言,则是让他心里有个数,哪些人受过他的帮助,他可以向那人讨要人情。
林志明思量再三,决意要毁掉笔记本。因为鉴于现在的情况,这本笔记本对他而言,已然是烫手山芋一般的存在。他考虑得清楚,林蔓若要对付她,唯有的一种可能,就是得到这本笔记本。或是借故来偷,又或是搞定了徐伟那帮人,让他们直接来搜。现在,他只要烧毁了这笔记本,林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厨房里有火盆。林志明在火盆里聚拢了火,一页页地撕下笔记本里的纸,让其烧成灰烬。当烧完最后一张纸页,窗外已是微微地发亮。
“林志明,开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郝正义的声音传来。
林志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他转而一想,笔记本刚刚化成了灰烬,他没什么好怕了。于是,他又镇定下来,缓步走去开门。
开门时,林志明佯作出才睡醒的模样:“怎么又是你们,怎么了?”
郝正义不跟林志明多废话,径直冲进门。他的身后跟了十几个政治组的组员。这些人,一冲进林志明的家,立刻就七手八脚地忙开了。他们拉开每一个抽屉,打开每一个柜门,扯出或扔出任何一个阻了他们视线的东西。对每一样可疑物品,他们都“剥皮拆骨”地细究,生怕放过一样。
屋里睡觉的人纷纷醒来,站在门口。林志明的母亲对满屋子的狼藉惊愕不已,连声问林志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志明的子侄哭喊着问父母,这些突然降临屋里的人到底是谁。
“郝副组长,你看!”有人拿了本书到郝正义面前。
郝正义扫了一眼绿色书面,《普希金诗集》。接着,他又翻开了书的内页。内页上的糊纸被人刚刚掀开了一个角。他将其彻底扯开,露出了下面的一个刀口。刀口内,赫然夹着一封信。信上,全是用密码写成的密语。
郝正义揣信进上衣口袋:“把他带回去。”
林志明站在客厅,不知道有人从他屋里搜出诗集的事。
政治组的人带林志明回小红楼。林志明以为不过是例行询问。因为他确定证据已经毁灭,所以他有恃无恐。坐在小黑屋里,面对强光后的徐伟,他气定神闲。
“说吧!你们想问什么,我一定毫不隐瞒。”林志明道。
徐伟刚刚向人核实过,从诗集里找出来的信中,内容皆是破译出来的我方电报破译密码。他本向郝正义暗示过了,若是林志明家里搜不出东西,那就放点他贪污的证据,沾边就行,反正只要能开公判大会,就算是向安景明交差了。他怎么都没想到,查来查去,林志明居然还真有问题,且问题很大,大到足以作为他加官晋爵的立功资本。
“你早点交代吧!公安已经在来的路上,你没有多少时间了。早点坦白,还能算你配合的表现。”徐伟冷冷地说道。
林志明道:“交代什么?你们是不是听了谁的话,说我贪污?哼!像这种事,你们不能随便污蔑,要拿出实证。”
徐伟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一众人。每个人都憋着笑。
徐伟转回头来,对林志明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还不知道你的秘密吧?”
林志明愕然:“什么秘密?你们什么意思。”
郝正义朗声插嘴道:“公安来抓你,不是因为贪污……”
“那是?”林志明浑身不适,预感到一股灭顶之灾正轰然降临。
徐伟冷笑道:“是叛国,原来你才是潜伏在我们中的特务。在你的那本普希金诗集里,我们发现了你破译的我方电码。”
“普希金诗集?”林志明恍然大悟,原来崔蘅芝亦是林蔓策划中的一环,而之前的一系列事全是虚招,真正的实招,一直是那本最不起眼的诗集。
有人开门进屋,附耳对徐伟道:“公安都到了。”
徐伟给郝正义使了个眼色:“带他出去。”
在被押走的路上,林志明一直恍恍惚惚。他悔不该当初看轻了林蔓。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能有什么本事啊……
每一次想到这话,林志明都恨不得自抽耳光。
人事科科长林志明被捕一事,在五钢厂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全厂的人本来都在议论纷纷高厂长的事,冷不防地传来林志明被捕的消息,大家都惊愕不已。再加上政治组还宣布,将给林志明开公判大会,要他交代更多的问题。这更是让全厂的人兴奋不已。
公判大会啊!多久没开了啊!
好像一桩天大的盛事一般,大家纷纷涌向供销社,买便宜又好吃的瓜子坚果。
有人连夜加赶做开胃的小菜,放在小玻璃瓶里,放在饭盒里。这些东西,配着可口的山楂茶水,一样是人们在公判大会上争相品尝的吃食。
就在全厂人热火朝天地准备公判大会时,省里力证高毅生清白的文件悄然下发。
转眼间,举报人林志明倒下了;高毅生继续主持厂里工作;政治组的徐伟受到科长的批评,挨了处分,再不敢寻高毅生的麻烦。一切,好像都恢复如常……
高毅生回家的时候,崔蘅芝亲迎出门,对离婚的事,再不提一个字。高毅生受宠若惊,暗暗地问林蔓怎么回事。林蔓轻笑地回应:“反正,都过去了。”
九姐烧了一桌好菜,算是庆祝大家都安然无恙。刘中华也被留下来吃饭。高毅生心情大好,多喝了好几杯酒。刘中华酒力不胜,早早地下席回家。
入了夜后,林蔓躺在床上,想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幕幕。有一件事,她怎么都想不通。它就好像一个打了扣的死结,她明知道结的头在哪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法解开。
外面的书房传来响动,林蔓披上衣服出门,看见书房的门虚掩,内里有光亮。
“是小蔓吗?进来吧!”高毅生听见林蔓的脚步声,唤她进门。
林蔓推开门,看见高毅生正合上一本书。书的内页夹着一张照片。
“睡不着?”高毅生轻笑地问。
林蔓点了下头,迈步进屋:“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
高毅生道:“你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忍受纵容你高婶到那种程度?”
林蔓笑了笑:“高婶漂亮嘛!”
高毅生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是个会看人的姑娘,懂得什么样的人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你认为,像我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漂亮,而牺牲到这种程度。”
林蔓不语,算是默认了高毅生的话。
高毅生翻开面前的书,拿起夹在书页上的照片,递给林蔓。
林蔓拿到照片,惊愕道:“这是高婶年轻时候?”
黑白色的照片上有一个绝顶漂亮的大美人。林蔓一眼就认出她是崔蘅芝。因为固然崔蘅芝现在年逾40,但眉眼面容却丝毫没变。哪怕是她额角上平添出一两根细纹,也只是给她更增加了一番成熟的风韵,魅力丝毫不减。
高毅生拿回照片。他看着照片失神,悠悠地说道:“你知道这照片是怎么来的吗?是我从一个军官的上衣口袋里拿出来的。”
“那个军官?”林蔓想起崔蘅芝的亡夫。
高毅生道:“那个人是死在我的枪下。”
林蔓默不作声。高毅生的话让她没法发表意见,她只能静静地听。
高毅生感慨道:“两军交战,很多事都不由己。但是我时常会想,如果不是我,你高婶应该去了另一个地方,过着她真正想要的日子,而不是非要留在这里。”
林蔓道:“您觉得对高婶有愧?”
高毅生苦涩地笑:“我想尽我所能地补偿她。”
林蔓心里的结解开了。她终于明白了高毅生对崔蘅芝的纵容源自何处。若非那深深的发自内心的自责,他怎么会放任她至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