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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静节点了头,钟礼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帐子,就披上大棉衣服出了门。
院里静悄悄得一个人也没有,想必是守门的婆子们也循声去查看了。钟礼先叫醒了钟仪,让她去守着姑娘,自己才放心往前头去了。
等钟仪来时,看宋静节昏昏沉沉的睡着,也不敢吵醒她。自己轻手轻脚的到外间守夜的榻上躺下来。
冬日天冷,这大半夜里被人从暖和的被窝里拉出来的滋味实在难受。此时忙钻进被子里,感觉还有之前的余温,倒舒服多了。
钟仪一躺下就打了个哈欠,想着若不是因为夫人的陪嫁太丰盛,多是十多倾连绵的良田,也显不出这个小庄子来。姑娘既然为着散心,自然不会去大庄头上,不然光是管事的来请安,每天就不知道要花出多少时间。
可人太少,一丁点事就周转不过来。若是在府里,再怎么也不用她们这些贴身的丫头去查看,早有婆子们打探了消息,只等主子们问起来回了话拿赏钱。
心理抱怨了这乡下地方一通,又转念想到在家时常听爹娘说,夫人的嫁妆有一百零八台,每一台还都是挤挤挨挨的插不进手去。第一台进了归德侯府,最后一台却还没出忠顺王府的大门呢,真正的十里红妆!
夫人去了,夫人的陪嫁自然是姑娘的。可是如今新夫人即将进门,侯爷又不喜欢姑娘,老夫人对姑娘一直不闻不问。外家从前是好,可如今也淡了。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呢。
就这么神思天外的,也渐渐迷糊起来,正要睡着了,外头却哄然叫嚷出来,吓得钟仪一个激灵就抱着被子坐起来了。
听到宋静节在里头问:“这是怎么了?”
钟仪赶紧披了衣服进去,见宋静节自己挣扎着要坐起来,忙把大迎枕放在她背后:“奴婢也不知道,方才钟礼去前头查看,唤了我来守夜。之前还只是隐隐有些说话声,突然间就闹成这样了。”
宋静节蹙眉道:“这会恐怕都醒了,等她们来了,就让悦书去前面看看,也找找钟礼。”
果然不过一会儿,悦书悦诗就来了,悦书得了吩咐去前头,还没等她出房门,就听到外头有人清晰的喊叫着:“走水了!走水了!”
悦书闻言脸色一白,也不出去了,转身跑进内室,惶然道:“姑娘,外头说,说走水了!”
宋静节也听见了刚刚那声喊叫,小脸上满是凝重。
冬日挑水不易,庄子里的储水也不过是备着家里一两日的吃用。若火势刚起还好,若火势大了,情况就危机了。
当初外公为着来玩赏清静,将佃户们都远远迁走。大半夜的,等到别人发现,恐怕就已经控制不住火势了。
想到这里,宋静节哪里还坐得住,掀开被子道:“我去看看,让人去报给孙妈妈,叫她别担心我,大半夜的,就不用过来了。”
走水是大事,就是在侯府里,也要有两个主子爷们亲自去查看安排。如今这小庄子里再没有别的主子,也只能让姑娘去看看了。
丫头们给宋静节裹上一件厚厚的大毛衣裳,主仆四人就出了房门。
一走出院子就见庄子里各处都点着灯,小厮丫头乱成一团。有的婆子,一边走出来,手上还一边系着裤腰带。
宋静节一路紧皱着眉,走水的地方是外院的马厩。不知怎么,草料燃了,一路就烧了整个马棚,蔓延到旁边管马的处所里。烧了住人的屋子自然不比马棚,这时就嚷了出来。
崔贵这个大管事虽然年纪大了,可小主子好不容易来这一回,却走了水,他顾不得儿子们的阻拦,坚持过来亲自安排着救火。
有大管事在,人心就定了。崔贵也调度有方,挑水的救火的青壮们各自忙碌着,走水的地方倒比别处还要有秩序些,宋静节远远看着就松了口气。
四人在不远处避风屋檐下站定,宋静节看了会道:“我看崔大管事做的很好,我们也插不上手,就不必去前头添乱了。悦书你去前头找找钟礼,和她快点回来,自己小心些。”
等悦书答应着去了,宋静节才想起来:“对了,刚刚乱糟糟的,要是钟礼已经回去了,路上也可能错过了。悦诗你先回去等着,要是钟礼回去了你们就不要再出来了,等火灭了,我就回去。”
悦诗依着吩咐也走了,就只剩下宋静节和钟仪两人在僻静的转角屋檐下。宋静节只是觉得这火烧的蹊跷,大半夜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走了水呢?
一阵夜风吹来,宋静节呛得咳了两声,一偏头,却看到屋檐那头也立着个人影。
月黑夜沉的,且那人背对着她们,只看得到是个男子。
钟仪抚着宋静节的背,见宋静节目光落在自己身后。回头一看,立时皱了眉头,拿出一等丫头的架势斥道:“你是哪里当差的?”
对方似乎也没注意到这边有人,略带着些意外地看向她们。
钟仪这才看清楚,偷懒被抓住现行,却也不慌不乱,反而大刺刺的打量她们,眼光落在宋静节脸上时,稍稍一愣才露出中明显的意外。
悦书自来知道姑娘有沉鱼落雁之容,,便将那少年的惊讶误认为是惊艳,心中更加不悦,挑眉就要开口呵斥。谁想不等开口,只见眼前一花,颈间一痛,人就失去了意识,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等少年指节分明的手捂在嘴上时,宋静节恨不能和悦书一样晕过去,可惜被劫持这种事,和世间旁的事一样,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于是只能死死地盯着少年的眼睛,恨恨想着,阴魂不散!
再碰上她,少年也有些意外。躲在汤池里逃过一劫之后,少年窝在屋子里并不敢出去。可庵堂就这么大,便是一寸寸的找,要不了多久还是会被抓到,难逃一死。当有三五个女子回转,似是找遗落的东西,乱糟糟吵嚷成一团时,于少年而言,真是天助我也。
趁乱翻出庵堂,转眼看到一旁有马车停靠,想也不用想就扒在了马车下头。车轮滚动起来时,少年心里也有些微的叹息。这车的主人,是活不了了。承恩公手段之狠辣,宁可错杀一千,绝不错放一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为了自己活命,别人的性命,他顾不得。
既然已成定局,与其和庄子里的人一起等死,不如主动出手,挣得一线生机。放出那把火时,少年就在等人来,来大开杀戒。这许多无辜的人,将因他而亡命,无须推脱。
事情做得越是利落果决,那一丝愧意在心底里就埋的越深。恰此时碰上了宋静节,他也忍不住微踟蹰起来,不成想两次都碰上她。
也罢,既然刚刚鬼使神差的没有弄晕这个丫头,若捎手能救下来也是她命大,若救不下来,也不过是在那许多人命里加上这一条。
宋静节不敢挣扎,只静静看着少年眼中风云诡谲,半晌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不会伤害你。”
若要害她,早可以动手,何必还要说这些安抚的话。宋静节正觉着心下稍安,却突然被少年用披风一裹,单手拦腰擒起。
少年刚刚下定决心救这丫头一命,就听到远处有极轻微的刀剑出鞘的嗡鸣声,他再不迟疑,扛起宋静节,就跑向没人看着的大水缸。一把将宋静节丢进缸里,自己再利落的跳了进去。
为着救火,厨房里的几个大水缸早被搬了来,水都是才从河里砸开冰挑来的,装的满满当当。
寒冬腊月被丢进冰水里,宋静节还没回过神就觉得一股寒意从毛孔里钻进来,不住的打哆嗦。然后就见少年也跳了进来。白天一个汤池里泡过,晚上又泡在一个水缸里,宋静节上牙磕着下牙,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气的,脸色又青又白!
少年将不知从哪里摸来的水缸盖子放好,就听到突然有人发出一声短促的饱含痛苦的闷叫,接着有人吊起嗓子喊道:“杀人啦--”
最后一个音还没落下就戛然而止,尖细尾音在空气里飘散,直直插、进人心里。
人群这才被惊醒,寂静后突然沸腾起来,爆发出一叠高过一叠的尖叫。
宋静节从听到“杀人”的一瞬间就愣住了,本是欺霜赛雪的面皮,这会儿更是惨白一片,人哪里还坐得住,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靠在缸壁上,惶然四顾。
少年却是不惊不慌,脸色沉着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还带着成竹在胸的从容。
宋静节默默看着,慢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下子脑子就清明了,伸出手抖抖索索的去推少年。
少年转脸看宋静节,女孩子咬紧牙关,面颊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只瞳仁黑黝黝的盯着自己。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起第一眼看到这个丫头时,她转过头看着自己,娇喘细细,两腮被温泉热气蒸的嫣红,脸皮嫩生生的白里透着粉,仿佛温润的珍珠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光华。又让人想起春日里拿桃花汁浸了,擀地轻轻薄薄的粉晶包子皮。
这么一个闪神,少年不由自主地往旁让了让。宋静节凑过去,从木盖子的缝里往外瞧,一道冷光闪过,血液顺着刀尖飞溅成一道猩红的弧线。
然后有人软绵绵地倒在水缸盖子上,脑袋正砸在宋静节头上,离她不过三寸。惊怖和不甘定格在永远无法再合上的双眼中,充血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死气,没有了焦距,就那么直直看着缸里。
血液从脖子上的刀口向外潺潺流着,漫过木盖,从缝隙里落进来,滴答,滴答,染红了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