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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衍吐出一口气,放下杯子从头道来:“去年二哥出宫建府头一回过生日,请了兄弟们去热闹。闹的太晚,索性就都歇在了二哥府上。次日一早,五弟突然来我房里,还一边喊着:‘太子殿下,昨天你说的那张弓,不知今日能不能带弟弟去开开眼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刺客劫走了。”
“这么说,刺客是冲着太子去的?”沈律摸着美髯沉吟:“也是,若是东晋的刺客,料想也不会只抓一个皇子。如今的太子本就是我朝第二个储君,要是再出了事,就动了大齐的国本了。”
云衍点头:“东晋刺客应当是冲着这点来的,恐怕正因我不是太子,刺客觉得杀了我也没用,所以才留我一命,打算带回东晋做人质。外祖父武安侯镇守边城,与东晋边界只隔一个羊肠谷,若能用我挑拨外祖父与父皇更好,若不能,至少也可让大齐丢脸,投鼠忌器。”
沈律黑着脸,咬牙恨声道:“东晋当真狡诈,还有五皇子,圣人常夸五皇子聪敏机变,此番我算是见识了。东晋做的局,他倒成了使刀的人。哼,如今除了太子名分早定,满朝一个郡王都没有,他就开始残害兄弟,他的野心可见一斑,圣人明察秋毫,定能为你做主。”
云衍却抿紧着嘴唇摇头:“此事我没有证据,当日五弟喊我那一声,除了我们两人,再不入第五耳。至于飞鹰,就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一旦揭发,此事出自二哥这个父皇的长子府中,又涉及五弟这个皇后的养子,还牵扯出国丈承恩公,兹事体大,一旦告发,恐怕让父皇难办,一不小心还容易遭到反噬。”
沈律不甘心,瞪大了眼睛:“就算不能告发他们,难道就这么吃下这记闷亏吗?再说东晋刺客竟然来我北齐都城欲行刺我国储君,虽然太子无事,但也伤了一个皇子,这实在可惊可惧啊。”
云衍反倒安慰他:“的确骇人听闻,就算我不去告发,想必父皇也要好好查一番,卧榻之侧已然悬了把刀,恐怕父皇才是最着急的。只要父皇心里有数,我就吃不了大亏。”
沈律摆摆手,无奈地叹出一声:“这也是后话了,如今殿下既然回来了,还是应该立刻回宫才好,庄妃娘娘日日忧心,前几天听说又病了。”
云衍这才面露惊色:“母妃病了?”振袖站起来:“府外还有护送我回来的四十余人,这个稍后再和舅舅细说,还要劳烦舅舅派人将他们安顿下来。我现在仪容不整,先沐浴整理一番,再请舅舅递牌子带我进宫,我的腰牌早没了。”
等云衍梳洗完毕,沈律早就派人去宫门递了牌子,传话进去,说失踪五个月的四殿下回来了。一时内廷震动。
云衍一身深紫色缂丝竹纹锦袍,翻身上马。对并辔而行的沈律解释了虎牙寨那一干人等的来历。
“若是父皇下了招安的诏书,恐怕不日就要派特使去虎牙寨,这四十来号人正可以领路。这些人都是山野匹夫,还望舅舅多担待。”云衍边说边甩鞭子,马儿在闹市中也没缓下步伐,行人纷纷避让。
沈律忙驱马跟上,笑道:“殿下客气了。不过是多添几双筷子的事,我已交代管事将他们都安置在府里了。”
话音一落就到了宫门前,两人从西侧门进,直奔御书房而去。
满目光洁温润的汉白玉,云衍步履匆匆,把想好的说辞在心中又过一遍,脚踩在青砖上格外踏实。
等在御书房前站定,小黄门恭敬请安,道一声:“四殿下快进去吧,皇上一直在等着您呢。”
云衍深吸一口气,端正容色,踏了进去。
龙案之后,当今北齐皇帝端坐龙椅之上,毕竟已到了不惑之年,眉心不皱也有了两道不浅的纹路。手中执着染满朱砂的狼毫,面前堆着好几沓折子,最右边还放着几本常被翻看的书,这些无一不显示当今圣人是个勤勉克己之人。
云衍和沈律进门便拜,额头结结实实磕在金砖上:“儿臣参见父王(微臣叩见皇上)。”云衍说着就带出了些许哽咽。
皇帝忙放下笔,看着眼前失踪半年的儿。骨肉至亲,便是皇帝也难免日日惦念,听着儿子语中的哽咽,更是触动慈父心肠,连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来,这半年朕没有一日不担心你啊。”
云衍这才抬头,满脸孺慕之情:“让父皇忧心,是儿子不孝。”说完,又深深伏地叩头。
皇帝忍不住站起来,指着一边的宦官道:“李意,还不快扶四殿下起来。”
李意笑着应一声:“嗳嗳。”满脸喜色地扶起云衍,带着他往皇帝身边走,絮絮叨叨说着:“四殿下可算平安回来了,圣人这些日子,是天天记挂您呐,昨日还和庄妃娘娘又说起您小时候的事呢。”
皇帝听了更添愁绪,长叹一声:“你呀,这次可真是让你母妃操碎了心了。”
云衍听完,忍不住动容,急急道:“听沈大人说母妃病了,儿子不能在母妃身边侍疾,还让母妃担心,儿子真是不孝。”
皇帝这才有空想起和云衍一同进来的沈律,手一指:“你也起来吧。”接着携了云衍的手,一同在榻上坐定,舒展眉目笑道:“你母妃不是病了,是要给你添个弟弟妹妹了。”
云衍一怔,倒是沈律霎时眉开眼笑。云衍这才反应过来:“恭喜父皇、母妃。”
皇帝满面春风:“前几日你母妃突然晕厥才诊出来,因你的事没有音讯,你母妃比平日更加小心谨慎,说要等满了三个月再说出去。如今你回来了,你母亲总算能安心养胎,朕也可以放心。”
“母妃怀着弟弟妹妹本就辛苦,还要为儿子操心,儿子实在不孝。”云衍边说着客气话,边想着太子和七皇子一母同胞,互相帮衬照应:“儿子再不让母妃担心了,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弟弟妹妹,让他们孝顺父皇,保卫大齐。”
皇帝龙心大悦:“好好,兄弟齐心,协力断金,大齐以后还是靠你们兄弟们打理,都有你这份心,何愁大齐霸业不兴啊。”本是高兴,话说到最后声音却慢慢低下来。
云衍一见就知道皇帝定然已经查到了什么,说起兄弟齐心的话,才触动了心绪。面上只佯作不知,点头和道:“是啊,儿子这些日子流落东晋陵都,常听百姓说起东晋皇帝善待宗亲,宗室里出了不少青年才俊。”
皇帝满脸晦暗,眼中风云变幻,看着云衍明显比半年前成熟,脸上染着风霜的样子,余光撇到一旁坐着的沈律,心中一叹,问道:“你怎么到的陵都?皇子失踪,非同小可,不宜宣扬。朕这些日子只说你病了,在你母妃的万安宫养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
这一刻云衍不知思量过多少次,心中早打好了腹稿,面上却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地顿首:“儿臣有罪,有件事没有禀报父皇,儿臣在外为了逃命自作主张,请父皇治罪。”
皇帝眉心一敛,沉声道:“你先说。”
云衍以额触地:“儿子逃到羊肠谷时,被虎牙寨劫上山,虎牙寨见儿臣有求于他们,就狮子大开口,索要镇南将军的位置。儿子只想留一条命回平城见父皇,只能虚与委蛇,先答应了。儿子妄议朝政,私许官爵,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皇帝沉默着听完,这话说的滴水不露,生死关头的权宜之计,又没造成什么后果。当着沈律的面,若是因此怪罪,难道真要老四不知变通而丢了性命么。
皇帝脸上一松:“罢了,虽有僭越,但事急从权,你能回来就好。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
皇帝没叫起,云衍只能继续跪着:“儿子当日在二哥府上……被刺客劫走,一路往东晋而去,到了东晋的陵都郊外,儿臣才找到机会逃脱。途中收留儿臣的一户人家也惨遭灭门,只剩下一个小女儿被儿臣救出来。刺客一直紧跟不舍,儿子欲从羊肠谷回北齐,却被遇到劫匪。”
皇帝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讶。老四在老二府上失踪,老二早就来请罪了。而老四失踪前,只有老五被人看见去过他房里,虽然老五抵力否认与这事有牵扯,可皇帝心里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一点怀疑。
本以为老四会狠狠哭诉一番,此时沈律在场,就代表着武安侯,若他扯出老二老五,那就不得不给出一个交代了。可他一笔带过,不攀不扯,反倒一味地请罪,着实出乎意料。
没在臣子面前闹出兄弟倪墙的家务事,皇帝还是松了口气。脸上更加慈爱,亲自弯腰去拉云衍起来:“起来吧,能回来就好,朕会还你个公道的。”
沈律见皇帝不怪罪云衍,提起来的心才放下,一脸愤慨道:“皇上,听殿下所言,那些刺客应当是东晋派来的。大齐天子脚下,皇子被敌国劫走,真是骇人听闻啊。万幸四皇子平安归来,若真被东晋控制住,来要挟我国,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皇帝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厉声道:“若不是老四回来了,恐怕还不知道有东晋的刺客来过!朕还以为朕的京都是铜墙铁壁,原来早就千疮百孔,任人来去自由!”
沈律忙劝:“皇上万万保重龙体。好在四殿下回来了,刺客一定会退出平城。护送四殿下回来的贼匪也都扣在臣府上,随时听候圣人发落。”
云衍听着仿佛才想起什么:“儿子差点忘记了,那个被儿子连累的孤女,还在虎牙寨上,虎牙寨怕我不信守诺言,留那孤女做人质,说好了等那些护送我的匪众回去的时候,才肯放那个孤女。”
皇帝听见是这样的小事,挥手道:“为难之时,方便行事而已。是贼匪狡诈,你不必多想。”
云衍心中一沉,微微侧头,向沈律使了个眼色,沈律就斟酌着开口道:“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一挑眉:“说吧。”
“是。”沈律揖一礼:“微臣忝居兵部员外郎一职,不得不忧虑兵事。如今天下三足鼎立,战事迟早会再打起来,羊肠谷是兵家必争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可若直接用兵,必会引起其他两国恐慌,挑起战事。所以招安羊肠谷里的山寨,让他们自己兼并,才是上策。”
皇帝眉心一皱:“朕也知道,所以让冯立松和严燮一道去羊肠谷。可是虎牙寨与聚龙寨都不肯来附,此时说这些又有何用?”
“四殿下方才不是说虎牙寨愿意归顺朝廷吗?”沈律急急接口。
皇帝不悦地看着沈律,话音也略带严厉:“那不过是老四的权宜之计,你当什么真。要真将镇南将军的职位授予绿林响马,大齐就要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被皇帝斥责,沈律却不退缩,一把撩起衣摆跪下道:“皇上,四殿下这是急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