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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宋静节一早起来就穿戴整齐,强撑着坐在炕榻上,绣花打发时间,不一会就朝外看看。
等下午听见王忠和张文全在窗下闲聊,说云衍今日去了武安侯府,宋静节看着手上的绣绷子,这大半天连一朵花都没绣出来,瞬间觉得无趣的很。索性丢开手,又换了衣服躺下了。
这会睡了,晚上就走了困,直到三更天才合上眼。第二日自然起的晚了,眼下有些黛青,念礼也不敢让她劳神,诗书针线都收起来,只摆了些九连环、万花筒之类的玩物在床边,宋静节半躺着,拨弄着这些东西提不起精神。
听见有脚步声进来,才恹恹地开口:“都拿走吧,我躺会。”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听见的却是云衍的声音。
宋静节猛然抬头,就见云衍蹙着眉大步迈过来,身后还跟着捧满衣料的内侍。
云衍站在床边,看宋静节穿着一件印鸢尾花的绸衫,歪在床头上,发丝散乱,脸色疲乏。云衍自家脸色也难看起来,扬声问念礼:“这是怎么了?”
念礼匆匆进来,照实回道:“郡主昨儿一大早就起来绣花,下晌午歇地迟了,晚上走了困,所以今日精神不济。”
云衍听着,见宋静节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咬着唇扭了头。挥挥手:“你们下去吧,孙问行把衣裳毛料都给念礼收起来。”
等二人退下去了,云衍才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来,思忖着开口:“昨儿二舅舅传话进来,因我年前被劫持出京的事,如今京兆尹担着干系,托了二舅舅来问我详情,所以一整天都待在武安侯府。”
宋静节绞着被面,昨日明明是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所以才整装以待,可说出来却像是专门等着他似的。此时再想说一句与我何干,听起来却更像是赌气的话,平白显得亲昵,所以干脆不做声。
云衍见她神色漠然不搭话,却并没恼怒,自己也不知道哪来地这么好的耐心,继续道:“北方比南面冷,冬日也长得多,你难免不适应。我拿了些毛料子来,做褂子、披风、兜帽、暖耳、手筒都不错,你有精神了就去挑挑看,让念礼拿下去做。屋子里有炭盆倒还好,外头雪还没化尽,你要是闷了,出去散散也行,只不要出棠妆阁,也要有人跟着,还要多穿点,不能再添了病症。”
宋静节听他说个不住,一边伸手将长发拢到胸前,一边忍不住想他还是这样絮叨。
云衍见她捏着自己的发尖,手上的冻疮裂口已经好了,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又问:“这几天可有抹药?我拿的两瓶冻伤药,是小时候母妃给我用的,如今宫里也找不出几瓶了。每日早晚各抹一次,免得来年复发。”
宋静节想起从前都是他帮着上药,不免有些心软,点了头轻轻“嗯”一声。
云衍眉目舒展,看她被子盖到胸口上,瘦弱的肩膀还露在外头,忍不住站起来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一拉,把整个人都遮的严实。
正这时忆诗端了药碗进来,拨开珠帘,看到云衍半弯着腰给宋静节掖被角,手就一顿,面露惊色。
宋静节和云衍都看过去,这本是以前做惯了的,此时看到忆诗的样子,两人竟都有些尴尬。
忆诗渐渐惶恐起来,就要蹲下请罪,云衍先咳一声:“我去和念礼交代几句,你好生服侍郡主吃药。”
忆诗等云衍出去了,才敢抬头看宋静节,见她脸上淡淡的,只能更加小心的伺候。看宋静节喝药时轻蹙的眉尖,心里忍不住赞一声,蓦然就想起烟笼寒水月笼沙,又想起美人如花隔云端来。这雾蒙蒙娇柔柔的样子,女子都抵挡不住,何况男子。
心里想的多,脸上却一点也不敢显出来,默默盘算一回,怕是要找个理由往飞霜殿去一趟了。
等接了空碗,替宋静节擦了嘴,又服侍着漱了口再奉上一杯香茶,忆诗才端着茶盘出去。
云衍再进来时,孙问行跟着在临窗的炕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还有一摞书。云衍就在炕榻上坐定,提笔不知写些什么。
宋静节气闷,现在再起来,当着他的面换衣梳头更不合适,他必是故意的。这棠妆阁他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自己这个郡主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他才是正经的主子。
这本是进宫之前心里就明白了的,可如今不知为何,一口气始终难平。心绪不宁,手上的环扣越解越乱,怎么也拆不开,反而叮当作响,惹得云衍侧目。
云衍看她抿着小嘴,面带寒霜,恨不能把九连环扯出个豁口来。想了想,还是没管她,耳朵听着动静,手上却依旧下笔飞快。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到宋静节重重吐出一口气,把九连环扔在小绣萝里,又拿起了万花筒百无聊赖地转着,眼睛却听着帐子发呆。
云衍正好停笔,站了起来走动两步,端了杯热茶递过去:“是不是成天躺着太闷了?”
宋静节一番心思怎能吐露,只好接过茶,用热气挡了脸,微微点了点头。
云衍想了想说道:“因你要养病,宫里的人都不好来打扰。和你年纪相当的公主也有几个,你养好身子就能见了。拨月学规矩至少也要一个月,我会多来陪着你的,有我在这里,念礼她们也不敢不用心。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都可以说,”顿了顿又问:“你喜不喜欢吃牛乳饼?”
宋静节被他这东一句西一句的问得有些发怔,只听到牛乳饼就想起那股奶膻味,不禁皱起了眉头。
云衍一见就明白了,心中失笑,看她平日自制的样子,也不像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自己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么一句。想起云潇吃牛乳饼的时候,眯着眼睛满脸窃喜的样子,活像只小兔子。转念把这副表情换到宋静节的脸上,一时忍不住差点笑出来。
握拳捂着嘴,咳了一声掩饰过去:“去年冬月初的时候,在陇西与柱州、蒙古草原交界的地方有一场大地动,死伤不少。我翻阅史料,凡此处发过地动的,来年十之六七黄河会起洪决堤。父皇让我今日写好一篇奏疏呈上去,这几天不必随侍父皇身边,下午都能过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带给你。”
一番话说的明明白白,原来是怕她人生地不熟,又不是正经主子,担心惮压不住底下的奴才,所以百忙中抽空来陪她,给她撑腰解闷的。
人家是一片好心,宋静节也不能明着赶人,想着刚才心里的不平,反而觉得自己小心眼了,倒有些不好意思。
低着头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唇,才抬头问:“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人在河面上冰嬉的,可有画作?”
云衍伸手去接茶盏,点头笑起来:“北方冬日河面都结一尺厚的冰,父皇年年办冰嬉会,将士们也有冰嬉阵舞,是京里的一大盛事,等明年冬天,你身子好的话,我带你去看。”
宋静节眼睛一亮,气色都好不少。
亮晶晶的瞳仁仿佛在问“当真吗“,云衍不由笑着摸了摸她的发心:“当真。只要你身子养好了,春天有百花宴,夏季有泛龙舟,秋日的采菊诗会,冬天的冰嬉舞,都能带你去看。”
宋静节自幼持重,母亲卧病不能出去交际,太夫人赴宴十次总有八次以侍疾为由不带她,日日困在侯府里。偶尔出来一次,还遇上了云衍,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
此时听他一一说着各种盛会,哪能不神往,也不再记着要冷待云衍的事,点着头,翘了唇角微微笑起来。
两人这算是破了冰,云衍看她有兴致,把京里四季盛会、人文风俗都细细讲给她听。
不知不觉日头就偏了西,孙问行在门边探了好几次脑袋,念礼只冲他摇头,孙问行急得团团转,眼看着要到晚膳时候了,才拉了念礼的袖子作揖:“好姑娘,今儿一早庄妃娘娘就传了话来的,让主子去吃飞霜殿用晚膳,你看这会,”说完了看了看天色:“好歹可怜我一回。
念礼心里也惴惴不安,她虽然隐隐是贴身伺候宋静节的第一人了,可这位郡主年纪虽小,主意却大,对人也淡淡的。这几日连她都看得出来,两个主子在闹别扭呢,四殿下换着花样的逗郡主开颜,到此刻郡主脸上才有了笑影。
可棠妆阁里的一针一线,哪一样不是庄妃娘娘给的呢。
念礼拿茶盘端了两杯新茶进去,说了这半晌,自然要润润喉咙。念礼趁他们喝茶,堆了满脸的笑:“郡主今日比往日看着都精神,想来是要大好了。前两日没有胃口,饭菜用的少,今日可要点两个好菜来?”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云衍,看看窗外的夕阳,点着头道:“吩咐小厨房做几个拿手好菜,让郡主尝尝平城的地道菜,嗯,也做几个南方菜,看看哪一种合郡主的口味。郡主尚未痊愈,还是要以清淡为主。”交代了一通,才站起来,对宋静节道:“我今日答应了去母妃那里用晚膳,明日再来看你。”
等云衍带着相谈甚欢的愉悦神情出了门,孙问行赶忙哈着腰跟上,还不忘回头挤眉弄眼地冲念礼神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