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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颜黎不施粉黛就离了丽归园,寻了间成衣店,而后店里出来一位身高七尺、面黄肌瘦的“小郎”,褒衣博冠,风度翩翩地走在扬州闹市。这一年装病,颜黎看了些医书,琢磨了些药理,自制了假喉结和改变白皙肤色的膏药,抹上一些,脸、颈、手立即呈现蜡黄。
南北两燕私抓奴隶贩卖猖獗,士族子弟间随意买卖、转赠奴隶买卖也是习以为常。颜黎买了辆牛车,慢悠悠地前往奴隶市场,随即买了三个姿色尚好的小郎和一个会驾车的老奴,准备回客栈安顿。
牛车刚驶出奴隶市场,车外传来老妇训斥声:“你个千刀万剐的赔钱货!老娘真是鬼上身瞎了眼,当初才重金买了你啊!”
颜黎撩开车帘,见一老妇大声呵斥躺在地上鸠形鹄面的男郎:“真是百无一用啊!卖去小娼馆,人家还嫌你貌黑如碳头!如今染个恶疾,卖你都要倒贴老娘谷帛啊!留你在这,若有人要你,你就赶紧跟了去,没人要你,死了也不要赖上我。”老妇扔下男郎,径直走出了人群外。
主家打骂奴隶、随意丢弃奴隶现象在南燕屡见不鲜,奴隶死去在奴隶市场每天都发生,生逢乱世,贫民尚且吃不饱穿不暖,一个低贱奴隶是死是活,更是微如尘埃,不值一念。
见惯不惯的事,聚集的人群看了会热闹,也就散开了。
颜黎下车,随手拿起男郎的手,搭起了脉。男郎猛一甩手,蜷缩成一团,全身颤抖,面红耳赤,咳嗽不止。
“小郎,管你饱饭,可愿自卖于我?”妇人弃奴如弃狗,应是寒了此奴的心,颜黎遂生了些恻隐之心。身体黑瘦如柴,头脑尚还有些清醒,可见不痴不傻。眼前男郎也只是伤寒导致发烧,发热怕冷,一帖药即可治愈,估摸是这脾气惹了妇人才弃于街头,落得自讨苦吃。
“可食米饭?”男郎闭着眼睛,说句话也是吃力非常。能跟着主家日日吃上一碗米饭,填饱肚子,也是仆隶们都想实现的愿望。
“可。”
“可有衣蔽体?”有衣可穿,也是人的基本需求,合情合理,不算过分。
“有。”
“居可有屋?”能有一瓦居身之所,遮风挡雨,作为仆隶,已了心愿,足矣。
“无。”这男郎约莫有些骨气,救他一命,还挑人看。可是如今世上,顺势而为方有作为,有骨气之人必定命运多舛,这点上,两人还有些相似之处。
男郎抬眼,看了看一脸蜡黄的颜黎,闭上了眼睛,好一会不作声。
命由天定,强求不得,此刻真是自己多此一举。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男郎,不识时务,死也怨不得,颜黎转身要走。
“善。”男郎拉住颜黎的衣衫,弱弱地应了声。
颜黎愣了片刻,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招来新买的奴隶,把男郎搬上车,六人缓缓驶离闹市。
一日后,男郎高烧退下,康健大半,可狼吞虎咽地吃下两碗米饭。
颜黎退下仆隶,摸了摸男郎脉象,恢复地很快,已无碍,想必身体底子原先也是好的。
“你可有名?”
“刘易。”有名有姓,应是寻常人家子弟。
“早前是否做过游侠?”奴隶市场的仆隶,眼不敢视、口不敢言,各个都是怯懦惧怕,偏此男郎倔强不从,颇有心性,若非当时有求死之心,便是如游侠儿般有血性。观其说话,两眼有神、话语铿锵,再从他的站姿如松笔直来看,想必是有过一番经历之人。
“先前好游侠,跟随过。”刘易内心一惊,还未熟识,便被眼前小郎知了他根底,一眼识破。百转千回地想了想,还是谨慎小心应话为好。
“既做游侠儿,为何被卖为奴隶?”颜黎以话探话,试试刘易是否有收为己用的资质。
“过去识人不善,遭人暗算,身不由己。”
“原是如此。你先前之事,我不愿与你追究。你既已卖身于我,今后本小郎便是你的主家。你当记得。”颜黎说话间一身寒意,让人不敢亵渎。用人不疑,既然想要留下了他,必然要先解决他的担心忧虑,不翻旧账、不计较前程往事,稳住他的心。
“善。”此小郎举止自若、了无遽容,也是非等闲之辈。
“本郎此次要去豫州梁郡寻人,在本郎寻到人期间,你必须忠心于我,心无二心、意无二意,可做得到?如若做不到,此刻我便放你离去。愿与不愿,你自思量。”此去梁郡千里迢迢,一路若是无人照应,凭她一人无论如何也是到不了的,原本颜黎也是打算寻些游侠儿陪同。
在吕舜被毒杀之前,颜黎劝说吕舜偷偷地离开了南燕,去北燕施展才华,实现抱负,并约定下一年春来梁郡再会。背井离乡总比命丧扬州来的好些。颜黎想着有朝一日,偿还完欠吕舜的命债,她再天下游走,离开扬州、远离琅琊颜氏、摆脱陈郡袁昊、吴郡顾修,寻一落脚之地,立一户小家,安居乐业,无拘无束。
“我等游侠儿虽不如士族子弟高风峻节,但也性情率直,知恩图报。小郎放心即是,刘易跟着小郎定是忠心不二。”士族子弟的高风亮节,他们游侠儿是没有,却也不是奸诈小人,不畏强权,敢作敢当的直性子也是那些士族子弟所不具备的。
“不愧是游侠儿,信德犹在。本郎在梁郡寻到人后,便会放你离去,只是这期间,你得诚心跟随于我,护我周全。”游侠儿平常行事虽是违反常理、离经叛道,但他们重义气、以信立本。如果得罪了游侠儿,一股脑儿清算账,不折腾底朝天,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如果有施恩于他,也是知恩图报之人,最讲信用。基于这点,颜黎赌了赌自己的识人能力,施手救了刘易。可见,如今她赌赢了,她捡到可用之人。
“善。”
“你且谨记!”
“定当谨记。”
“那三个小郎为本郎重金购得,你替本郎看实了些,日后自有用处。”本就想安全到达梁郡,不愿多生节支,想到长路漫漫恐有变数,索性备上三两个白面小郎。南燕国人人都爱白面小郎,女子追玉郎、男子扮白郎,而那“南燕四俊”更是极致的玉面郎君,对其追捧如痴如狂,催长了国内男风的盛行。颜黎此刻盘算的是关键时刻推小郎们出去,也可多分自保。这刘易做游侠,常年在外飘零,肤色晒黑了些,不过这的眉眼生的极是顺眼,比那三个小郎都出彩,若是和士族子弟一样傅粉施朱,应该也是不差。
“善。”
“你且下去,明日午时启程前往梁郡。”预计一月后可到梁郡,望一路平安妥当就好。
“善。”
“你怎的不跪别本郎?”眼前的仆隶毫无仆隶唯命是从的意识,就是对主家恭敬来说,这厮和买来的那四个仆隶确实是天差地别,不太好掌控。不知能力究竟有几分,若是有助臂之力,倒也可解后顾之忧。
“素来游侠儿惯了,习不得礼节,小郎莫怪。”刘易还是站得挺直,身高八尺,完全挡住了颜黎的视线。礼俗这事,在他这等游侠儿眼中贱同瓦砾,即便是主家也奈何不了,非是敬佩之人,怎会鞠躬跪拜。这也是说,颜黎此时在刘易心中担不得敬佩二字,他是不会行跪拜之礼的。
“无事。不拘小节,可行。但今后本郎面前,切莫忘记收起你的傲性子。”有些游侠儿天生就是一副傲性,藐视世俗。她颜黎也不是重视礼数之人,只要肯忠心为自己办事,就是能成事者。
“刘易定当唯小郎令是从。”刘易一语中的,理直气壮地答道。
“甚好。莫忘身份。”点醒点醒、□□□□尚属可造之材。此郎有股桀骜不驯的气,心服口服,才会自愿跟随。要真正收为己用,确实要下番功夫,来日方长,从长计议,待日后再思量思量一番。
“善。”
颜黎唤来其他四个仆隶,将明日出城事项再细细交待了一番后,带着刘易去了扬州闹市的茶楼品茗,并交待刘易细听勿言。晚间二人无所事事地又在露天面馆,坐了两个时辰。回到客栈二人毫无交流便各自回房了。
颜黎唤来小二,拿来笔、墨、纸、砚,想就记忆里顾十六郎的样貌,画上一画,可是无论如何细想,脑子里也显现不出顾十六的细致样貌来,也就隐约觉得是个雪肤形美的玉人罢了。
颜黎搁下手中毛笔,打开小窗,俯视楼下大街,街外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眺望远方,雾气未散,远处小山若隐若现。如今顾十六郎休妾之事坊间谣言肆起,众人义愤填膺地训斥颜氏小娘忘恩负义,顾十六郎无奈休妾,不计前嫌,又行赠金赠园之义举,胸襟宽广、德才兼备,为人称颂,无愧“南燕四俊”之首。
如今,士族子弟可有几个是真心的!士族婚姻皆是考究家族利益,男郎三妻四妾,女郎嫁得门当户对也是难逃妻妾内斗,争风吃醋、命难保全,不若贫苦人家一心一意,虽是生活清苦,也总比心尖苦痛减上几分。
这顾十六也是追名逐利的世家子弟,徒有虚表,可惜了一张好皮囊。当初肯纳妾收留自己绝非偶然,或许正如顾十二郎所说,他还是有所企图的。自己成了他声名显赫的垫脚石,博个好名,无关情谊,只是利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