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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气候渐暖,黄昏的微风徐徐抚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怡人春息。
寝房中,丁喜芸将绣好的观音仔细妥当收入锦盒后,彩儿的唤声急急传入。
“芸姑娘,轿子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匆匆抱起锦盒,她对着彩儿嘱咐。“欢爷回来后记得把帖子给他。”
几个月前,余知县坚持证明的是,荷包完成后,要让余夙廷在赌坊与她之间做出抉择。
既然儿子这么喜欢赌,他就设场赌局,让儿子与心爱女子对赌。
一把定输赢,丁喜芸若赢了,儿子得关掉赌坊,而他就大摆宴席,成全两人的亲事。
余知县想知道,儿子在面临赌坊与心爱女子时,会做出什么决定。
深受老爹嗜赌如命的拖累,丁喜芸与余知县有相同的想法,就算“尽欢坊”不曾做过伤害人的勾当,但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相公是个赌坊坊主。
余知县说,只要证实余夙廷爱她胜过赌坊,他将不计较她的家世,很乐于接受她成为他的媳妇儿。
成亲后他更不会逼儿子走仕途,经商或从农,皆随他们夫妻俩所愿。
余知县这提议对她而言是莫大的恩赐,但当面临这一刻,她竟然感到忐忑不安。
她怕,怕自己在余夙廷的心目中比不过那间赌坊。
再怎么说,那间赌坊是他的心血,为她结束掉一切,似乎太过强人所难。
无奈,这会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儿个一完成绣件后,余知县就命人把她接到“尽欢坊”
而在赌局拍板定案后,这一赌定亲的事,怕已在城里传开。
被迫接下苦差事,彩儿苦着张小脸应道。
当着欢爷的面呈上这消息,她真怕欢爷会一时失控掐死她啊!
瞧她皱苦着张脸,丁喜芸同情地安抚。“没事的,丢下帖子后你就赶快离开,时间紧迫,我想他不会有空刁难你才是。”
“彩儿知道了,芸姑娘您还是快走吧!别让轿子久候了。”
她颔了颔首。“那我先走了。”
语落,丁喜芸加快着脚步走出门外,一来怕轿子等太久,二来怕余夙廷突然回来。
若被他逮个正着,余知县这一把定姻缘的赌局可就没戏可唱了。
入夜,汴京大街一如往昔,呈现沸腾热络的情景。
余夙廷怒气冲冲地由赌坊回到小院落,再由小院落杀回人来人往的大街。
方才回到小院落,彩儿丢了张红帖给他后,脚底便像抹油似的,一骨碌消失在他面前。
看完红帖中该死的一赌定姻缘的赌局,他边走边低咒,手中的红帖已被他情绪激动的揉成团。
待他的脚步重新进入赌坊大厅,只见大厅已清出一张空桌,为他与丁喜芸做好一把定姻缘的赌局排场。
余夙廷不甘地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想也知道,整个赌坊在余知县的官威下,被迫做出出卖主子的事。
“爹,你好卑鄙!”神情沉郁地瞥了杵在一旁的老爹,余夙廷咬牙切齿地说着。
“我早说过,我要你娶个强焊的儿媳妇来治你,没想到你居然想娶个清雅的甜姑娘,如何说服我同意呢?”余鸿蔚摊手,严峻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无奈笑容。
“那也不该用这种方法!”
“我知道,只是不用这种方法让芸儿逼你,你会心甘情愿收起赌坊?芸儿会忍心逼你吗?既要让你彻底死心,这方法再恰当不过。”
勉强压抑着内心的波动,余夙廷知道,老爹说得没错。
他也曾动过为丁喜芸收掉赌坊的念头,但那念头仅一瞬,便被心里另一种声音给压过。
他放不下
既是如此,愿赌服输,会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他若是赢了呢?是不是代表他保住赌坊,却让丁喜芸无法得到未来公公的认同?
思及此,余夙廷的心情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一时间他竟无法分辨,孰重?孰轻?
丁喜芸幽幽看着他脸上充满矛盾、痛苦的神情,心里涌上一股想放弃一切的冲动。
她心里明白“尽欢坊”对他的意义与重要性,也知道他全心投入、发扬赌玩意儿的喜好,逼他在她与赌坊之间做决定,何其残忍,她不忍心啊!
陷入自我矛盾的心绪当中,她的心狠狠扯痛着,最后她只能低垂下眸,不敢再看他脸上痛苦的神情。
直直凝着眼前不敢看他的女子,余夙廷沉默了许久,才朝长桌另一端走去,他扬手,仆役恭敬地将赌具送上。
身旁窸窣的声响让丁喜芸的心猛地一抽,她抬起眸看着仆役的动作,愣了愣,这代表他做了决定,他同意余知县的做法。
那瞬间,她紧张的手心冒出汗。
她从没赌过,更何况是赔上心爱男子对她的喜爱,那赌注是无价。
若他输了,他会恨她吗?
早些时候忙着绣荷包,她根本没心思去猜想,这场赌局可能为他们之间带来什么样的冲击,但现在,她有些后悔了。
唉——
丁喜芸无力地在心里吐了大大一口气,这时,两人面前搁着一个海碗,碗公里放着三颗骰子。
她回过神,傻傻地看着眼前掷大小定胜负的赌具,消极得恨不得能直接晕倒,什么都不用面对。
不似她紧张忐忑、心虚的模样,余夙廷拿起殷子,对着众人说:“这些殷子是一般骰子,没灌铅、注水银、做手脚,我也不出老千,要和这位姑娘一把定胜负,有劳诸位见证。”
语落,他将骰子递给围桌而立的赌客以示公正。
半晌,骰子重新回到余夙廷手中。“你先掷?”
犹豫了一会儿,她接过余夙廷递来的骰子,神情复杂地呐呐问:“点数大的赢,没错吧?”
余夙廷点头。“没错,点数大者赢。”
紧紧握着手中的杀子,丁喜芸抿了抿唇,一切但凭天意了,不论是谁赢谁输,他们都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深吸了一口气,丁喜芸紧闭着眼,放手,骰子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屛息,视线全落在在碗中滚动的骰子上头。
丁喜芸的心跟着骰子滚啊宾。
骰定,有人喊道:“一三三,六点小。”
愣愣盯着骰子,丁喜芸脸色一白,心想——完了,点数这么小,她输定了!
意识到这点,她的心情顿时荡到了谷底,若她真的输了,岂不辜负余知县爱子心切,希望余夙廷结束赌坊,正经过日子的盼望。
愧疚地瞥了余鸿蔚一眼,她心灰意冷的想,她掷出的点数这么小,余夙廷随便掷都有办法掷出比她大的点数吧!
丁喜芸暗暗思忖着,怕自己赢更怕自己输。
唉!两难的心情让她陷入矛盾当中。
抬眸迎向她苍白若纸的脸色,余夙廷拿起碗中的骰子心思百转千回。
掷骰子对他来说是小意思,向来,他想掷什么点数就有什么点数,他闭上眼随便都能掷出比丁喜芸大的点数。
但他要赢吗?
留住他倾注心血的“尽欢坊”然后让丁喜芸无名无分,得不到公公的认同,跟着他一辈子吗?
这些年来他从未想过有结束“尽欢坊”的可能,但为了她,他却不得不慎重考虑。
以前他的日子过得随性浪荡,唯一能让他落心的就只有“尽欢坊”现下,占住他所有心思的,只有眼前的女子。
究竟是她重要还是赌坊重要?
当这样的疑问由脑中浮现时,与丁喜芸相处的点点滴滴,瞬间在脑中一幕幕掠过。
凶巴巴的她、坚强的她、害羞的她、可爱的她、难过的她、流泪的她根本无需刻意,脑中出现满满满满的她。
他爱她,他想用尽一切保护她、呵宠她啊!
那渴望由心头源源不绝涌出,几乎是出自直觉的反应,余夙廷已然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答案毋庸置疑,这一回“赢”并非他的目的。
凝定心思,他打算将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
当他聚精会神一把掷下骰子后,骰子在碗中清脆滚动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四周紧编的氛围当中。
杀定的那一瞬间,整个赌坊内鸦雀无声,人人因为散子上的点数怔得目瞪口呆。
一一二,四点小
丁喜芸杵在一旁,愕然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代表,她赢了余夙廷?!
意识到这一点,一种难解的心绪在丁喜芸脑中摆荡,她没想到自己会赢,她根本没想到这微乎其微的可能发生了!
瞬时四周起了不安的騒动,谁都没想到余夙廷的运气竟然会这么背。
丁喜芸掷出的点数太小,要赢她很容易,要输却是非常不容易。
出乎众人的预料之外,他竟然掷出比她更小的点数。
结果是——余夙廷输了。
不予理会周边议论纷纷的耳语,他抬起眸,瞬也不瞬地凝着她。“你赢了。”
赢得这么容易,她不敢置信地僵愣在原地。
“不用怀疑,你赢了。”他出声打破她的静默。
怔怔杵在原地,她说不出话,心却因为他过度平静的表情,揪得死紧。
赌局一定,余鸿蔚乐得朗声大笑,拍了拍儿子的宽肩。“儿子,愿赌服输啊!”余鸿蔚的话一落下,全场一片哗然。
城里百姓都知道,这一赌定姻缘的结果是——
余知县将择日办喜事娶儿媳妇,而“尽欢坊”结束歇业。
这结果,最无法接受的是常进“尽欢坊”小赌怡情的城里百姓。
没有人会想到余夙廷会输!
没有人会认为“尽欢坊”会就此结束,从此歇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