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如烟

艾青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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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仲秋到,这是个万家团圆的日子、但在我来说却永远是个象噩梦一样痛彻心肺的日子!多少年来这是我最怕的一个节日。

    每每想起父亲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个句子,也许父爱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苍凉和遥不可及。

    那是二十六年前正月初六的早上,已经十点多了我腻在床上还不想起,爸爸笑呵呵的进来大声说:“快起床懒丫头,再睡就变难看了。妈妈和奶奶已经做中午饭了,我也要出去请朋友下午来家里聚会,你如果再不起床你妈妈可要进来唠叨了。”我赖在床上及不情愿的看着爸爸,爸爸又说:“快起床,我请老师们一会就回来,等我回来就领你去买你要的那本书好吗?”我听爸爸这么说就掀开被子高兴的跳了起了,爸爸转回头说,傻丫头快穿衣服吧,如果感冒了书就没有了。我向爸爸做个怪脸开心的笑了。我穿好衣服收拾好房间到厨房一看今天怎么做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妈妈说;“搬了新房子你爸爸的朋友一直说要来聚聚,我们定在今天下午了,一会你哥哥他们也要过来。你还知道起床啊,看看大过年的谁家的姑娘能睡到太阳晒屁股,过完年你都快十三岁了,我看你爸爸把你宠成这样长大以后怎么办?”奶奶笑着说:“燕娃,饿了吧,你的鸡蛋羹你爸爸已经给你做好了,去吃吧!”我向妈妈吐吐舌头就去吃我的“早”饭了。刚吃两口就听见屋外爸爸在说话,我放下碗就准备跑出去,爸爸进来看见我还没有吃完,就说,懒丫头快点吃我和奶奶把屋外把那点菜收拾了我们就走,听了这话我一边往厨房走一边狼吞虎咽的把碗里的鸡蛋羹倒进了嘴里,把碗一放用手在嘴上一抹就往屋外跑,这时,我看见爸爸歪歪斜斜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满脸通红、眼睛也直直的、口水流了出来,我吓坏了,一边大声的喊着妈妈一边冲向了沙发。妈妈拿着杆面仗从厨房跑了过来,她站在哪都不会动了,嘴里只是不住的说燕儿药、燕儿药。我急急呼呼的找到了爸爸平时吃的药,可是爸爸已经不会说话、不会动、不会自己吃药了,我颤抖着强行把药塞进了他的嘴里,我只看到爸爸的眼里流泪了。也许是听到了我家大呼小叫的声音,邻居们都来了,我站在那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见来了好多的人,先把爸爸抬上了床,然后哥哥来了、当大夫的亲戚来了、老师们都来了、又来了好多穿军装的人把爸爸抬走了。家里忽然之间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了默默流泪的奶奶和呆呆的站在那的我,我不知道他们都哪去了?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眼前只有爸爸通红的脸和定定的流泪的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姨来了,她把我带到了医院,我第一次看见了病床上的爸爸,身上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眼睛向上翻着只剩下了眼白,嘴大张着只听的见粗重的呼吸。看着这样陌生可怕的一个人,我抖成了一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不是我的爸爸,我喊着跑出了病房,当家人再次把我拖到病床前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看着身边洁白的一切,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拔掉了扎在手上的针头,悄悄的离开了医院,走在寒风刺骨的街头我才知道自己竟被这一切吓的尿湿了裤子,后来听亲戚们说他们到深夜才找到了躺在道沿上睡着的我。

    从那天以后,我必须接受一种陌生的生活,我天天默默的三次把饭送到医院,但我从不进病房,因为我不承认那是我的父亲,不管是妈妈的指责还是哥哥唠叨,我都充耳不闻,我只是默默的学着烧开水、和面、洗菜、那段时间我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我象一个哑巴一样的活着,可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梦中全是爸爸的身影,带我背着妈妈去外面吃饭的爸爸、教我画画的爸爸、和我一起登山的爸爸、假意罚我面壁思过的爸爸、每天给我端来鸡蛋羹的爸爸、被我夹满头花笑眯眯的爸爸、和我猜丁壳输了被我画成大花脸的爸爸、休息日画板报的爸爸、背着手歪着头批评学生的爸爸我每次都从梦中笑醒,可当我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叫出爸爸的时候,回答我的只有我自己无声的泪。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个月,到现在我都记不起那三个月我是怎么生活上学的。三个月后的一天,妈妈让我必须去趟医院,说爸爸早上刚刚醒来,眼睛到处在找人,我听了妈妈的话忐忑不安的来到了病房,眼睛盯着脚尖一步一步的挪向病床,我的头轰轰的响,我听的见自己的心跳,我又抖成了一团,我听见了病床上嚎叫一样的哭声,我象兔子一样的跑出了病房、跑到了操场、坐在地上咬着自己的手背一任泪水打湿衣服。好久好久以后我擦干了眼泪和手背上的血回到了家里,迎接我的是妈妈恶毒的谩骂:“养一个你还不如养一条狗,狗在关键的时候还可以看家,你可以做什么?你爸爸那么的宠你,现在他生病了你却让他大哭一场,你怎么这么不孝啊”我听着这一切漠然的看着妈妈不断运动的嘴,关上了我的房门坐到天亮,因为我相信只有我明白爸爸为什么哭。

    过了几天爸爸出院了,因为我的房子向阳,爸爸住进了我的天地,我除了上学、打水、帮大人做饭,唯一的任务就是喂爸爸吃饭,刚开始爸爸不怎么会咀嚼食物,吃的都是流质的东西,后来慢慢的可以吃一点米饭和面条了,我每次给爸爸喂饭他都会笑,虽然他面部的肌肉不会动但他的眼睛在笑。可我每次给爸爸喂饭妈妈都会骂我,说我不想给爸爸喂饭老是用勺子敲爸爸的牙齿,每每这样的时候爸爸都会把眼睛闭起来把头转向墙壁、握紧拳头。我也会冷冷的看着妈妈,当她骂累了出去,爸爸就又会转过头来睁开眼睛继续吃饭。

    春去了,夏来了,秋到了,时间就这样静静而漫长的过着,而我的爸爸也学会了吃饭、学会了活动自己的手、学会了笑、有时候还会呜呜的说话,记的那天是九月二十八号快仲秋了,中午放学回家看哥哥一家都在,快一岁的小侄子在给大家表演节目,家里终于有了些许欢快的气氛,吃完中午饭临上学的时候还给爸爸喂了一点捣碎的核桃,两点多了我看着吃饱喝足面带微笑的爸爸去上课了。

    第一节课是物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莫名的乱,一点都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听课,眼前总是出现爸爸今天微笑的样子,下课以后作完随堂作业又开始上我最喜欢的语文课了,这时我的心越乱了有一种想回家看看的欲望,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这时我看见教学楼对面的家属院有好多的人在忙忙乱乱的出来进去,我想每天上课的时候家属院都是静悄悄的,今天怎么会这么热闹?终于熬到了下课铃响,当老师还没有说下课时我的朋友象疯子一样推开了教室的门大声的说;“燕、你爸爸去世了,你怎么还在上课,快、快点啊。”听了她的喊叫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教学楼回到家的,我只看见了用白布搭起的灵堂和脸上盖着白纸静静躺在哪的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的人,我不相信那就是我上学之前微笑的父亲,我上去一把就掀开了那张扪在他脸上的纸,我看见了、看见了,那真的是我的父亲,他静静的躺在那,眼睛半闭着,嘴却做呐喊状就那么大大的张着,这时有人夺过了我手里的纸用责备的声音说着什么?我回过头来看着忙里忙外的哥哥象疯子一样冲了上去一边撕打着他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不让我见爸爸最后一面!为什么!后面的事我就再也不知道了,当我在朋友家醒来的时候也许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了,我穿上了别人给我准备的特定衣服象傀儡一样不哭、不叫、也不说话,只是觉的我最喜欢的月亮再也不笑了,它冷着一张脸用冷冷的清辉包裹着我。有天早上说是要钉棺出殡了,嫂嫂提前特别嘱咐我一定要哭的,不然别人会笑话我的,我定定的看着嫂嫂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然后我看见了漆黑的棺木,他们把我的父亲放了进去,他们让我低头跪下,我偏不低头,我看着他们盖上了棺盖用榔头把一些木条钉在了上面,那一下一下的敲击声让我头疼欲裂,我第一次看见了自己心里的血。人们一次次按下我的头,我一次次地抬起来,亲戚们的哭声响成了一片,我死死地咬着嘴唇泪流满面。后来到了山上,他们把哪个漆黑的东西放进了一个大坑里,让我把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把剩下的扔进了那个大坑,然后人们开始往里面加土,我终于明白了,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了,想过去让他们停下来,可是不知是谁那么死死的按着我不让我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坑不见了渐渐堆起了坟包,我才知道好多事情都是我无能为力的

    没过几天家里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我却已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表面上天天和别的孩子一样上学,吃饭,睡觉。可我永远不知道自己心里想做什么?我和同学们渐渐疏远了,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天热了,我会想父亲在那不透气的木头里难受吗?下雨了,我会想父亲的衣服是不是湿了?每当夜来临的时候我都坐在操场上看着那黑黑的山头想象父亲睡了吗?他冷吗?有人陪他说话吗?他看的见我哭吗?他听的见我说话吗?而每每这时陪伴我的唯有冷冷的月华、寂寂的夜。

    时间就这样重复着,我委屈的时候会去爸爸的坟上躺躺、高兴的时候会静静的坐一会,我始终相信父亲可以看见、听到我生活的一切。我慢慢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想父亲了我都会带他们上山,在哪给我的儿子讲他外公的一切虽然现在提起父亲时我不再那么悲伤了,但哪些岁月却是我心中永远不敢去触摸的伤疤,那如烟飘荡、如烟缠绕、如烟呛鼻的感觉永远包裹着我,在不经意间总会让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