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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狗。木床板。矮木窗。月光一点点。
楞子躺在床上，看煤油灯一丝丝的隐去光芒，最后什么也没有了。黑色，将这个小房子淹过去。顽强的月色，也许终于挣破了乌云的困锢，挤出一点的光来，跑进这间山里的小屋。楞子睡不着，他在想一个女人，一个让他心里爱心里想心里痒的女人，一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女人。这个女人叫秋水，听说现在过得很好，在广州嫁了个有钱人。
唠唠叼叼的，楞子妈催他赶快成家。“老了呀，妈老了呀！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你成家！”楞子不作声，楞子爹吸着旱烟袋瞪着他。楞子匆匆的拿起书本，迎着晨雾向古旧的小学校走去。
有点冷了。楞子不由的叹了口气，拉过皮毯，脑海像翻江倒海一样的不平静：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山村！难道一辈子都得这样的生活下去？立交桥、小汽车、互联网，这些课本上的东西，他见也没有见过！每每跟山里的人，谈论电视里的东西，山里的人一眼的羡慕，他一心的起伏。但山里的人，最多只是翻过几座山，到镇上买些日用品，或是捎回些少有的水果而已，没有人真正的离开这座山，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老祖宗几百年来的生活，难道我们这一代就要坏了规则不成？可是只有一个人例外，一个女人，勇敢的女人，她就秋水。这个自小死了父母的女人，两年前只身翻过山，到了镇，然后据说是上了往县城的汽车，又上了南下的火车，一年后回来，花枝招展，没有人认得她，确切的说没有人敢认得她。完完全全的城里人的打扮，气质、举止、言行，当天她就离开了，是坐着马车走的，说镇上还有小汽车候她。
阔气了！这里所有这个山里的人共同说的话。哪一个山里的人，在那一天没有得到她的恩惠？一张张百元的大钞，她就像洒水一样，伴在她身边帅气的男人，山里的人都说就是那中央台的主持人！换在一年前，谁敢相信那就是秋水？一个破衣烂裤的孤女？换成一年前，打死他们也不信！谁能想到这就是秋水？一个山里的秋水，一个城里的秋水！命啊，这就是命啊！山里的人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不得！这些生活了几百年在山里的人，除了发出几声感慨外，很快就归于沉默了。这真的是命吗？楞子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他那么深爱着的人，就这样的，与他一步之遥，竟成天涯。这里的人呀，这里的山！分外的让他感到心痛！几百年了，勤劳的人几近于闭塞，这些人除了翻过山，到外面的镇上外，根本就没有人离开过这个山镇。要说的话，就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叫秋水的女人，他爱着的秋水，而且还是被他们逼得无路可走的！
楞子辗来辗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柔柔的洒进来，像一层很轻的薄纱。中秋了，这个百家团圆的日子，丝毫没有给他带来喜悦的感觉。山里的人，按着祖宗定下来的规则，没有人离开过山里，都说金窝银窝不比自家的草窝！这些人，至死都认为，只有这里才是桃花源，才是最理想的生活，他们生活惯了，他们不会想到走出去，也不敢走出去。唯一能与外界联系起来的，就是扶贫时代，上级捐赠的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楞子想起去年的秋，那个让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秋，以及秋水。
月色照在山里的清溪，踩着一地的落叶。楞子和秋水往山岗上走去，他们是从小一起玩耍的伙伴，秋水要比他大四岁，扎一头乡下女孩子的头辫，月亮盘的脸蛋，清秀俊气。可是现在的他们再也不是一起玩耍的小孩子了，楞子从镇上的高中毕业回来，已经做了二年的山里教师，他深深的爱上了秋水，立志要娶秋水为妻。秋水是一个勤劳懂事的女孩，她也深深的爱着楞子，她爱他的厚实的身板，爱他的死心眼的实在，爱他说起书里的故事，神情激动的样子。她常常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睛，听他说那些稀奇的山外的故事。这一桩婚事，却遭了楞子妈的反对，族人的反对。他们认为秋水的爹妈早逝，说明秋水是克星，是不吉祥的人，是不允许嫁人的。按这个村子里的不成文规定，若要娶一个不吉祥的人，就会给全村带来不吉祥！他们的恋爱不由的转入了地下，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事情渐渐成了全村谈论的闲话。深爱着秋水的楞子，在那天夜里听到厅里传来一些动静，他就支起耳朵来听。
“这个秋水，不吉祥的东西，她把我们家的楞子的魂都摄走了，我们家怎么可以娶这样的女人回来呢？”这是楞子妈的话“三仙姑呀，你就给想想办法，救救我们楞子吧！”
“这摄魂的事，是成精的女人的本事。秋水既是一个无父母的不吉祥的女人，是不会给你们家带来福气的！要解掉楞子身上的邪气，就得将秋水这祸水，赶出这个山里。”这是三仙姑的声音。
“要是她不走呢？”楞子妈问。
“不走？不走你们家的楞子也要成精的！按村里的一个规矩，一个不吉祥的女人，要嫁人，就得过刀山下火海——从七七四十九把镰刀上滚过，从九九八十一担火里滚过，若能活过来，就可嫁人！”
“这”送走了三仙姑，家里渐渐的静下来了。楞子悄悄的打开小门，溜了出去。
彼此的沉默。沉默是如此的沉重。
“楞子，我不想离开这里。”秋水眼泪汪汪的说。
“可是我们就这样偷偷摸摸的下去？有一天，村里的人发现了，非得把我们烧死不可！”楞子说“这里的人，愚味而且可怕啊！”坐在高高的山岗上，一轮月亮让乌云挡住了光线。树林里，乌鸦恐怖的叫了几声。“楞子，那你说，怎么办？”秋水依在楞子的脚边。
“我也不知道啊！”楞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恨，我恨这里！”秋水满噙泪水，突然恶恨恨的说。
楞子紧紧的抱着她，泪满脸庞。
“楞子，我想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秋水眼里升起一线的光。
“可是，我走得开吗？阿爹阿妈会同意吗？”楞子惶然的说。秋水眼中的光随之黯淡下去了。
第二天晚上，楞子再去那个小竹棚找秋水，已经找不到了。只有一张书笺留在她那捡得整整齐齐的床上，她走了！离开这座没有她的位置的大山，离开这座没有她的爱情的大山！她去哪里了？是寻短见了？是往苦难的路去了？什么都不知晓，楞子只知道：他的秋水，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依着他，陪他在寂寞的山里，听山林的说话。这些淳朴的人呀，这些愚味的人呀，你们用无形的手，扼杀人间最美丽的爱情！
“秋水！秋水——秋——水——”山间回荡着楞子的怒吼。起霜了，午夜的月光冷冷的。收起那些回忆，楞子躺在床上，怎也睡不下去了。就着点点月光，他翻起那本高中时代的语文书，一页一页的看那篇可怕的文章——狂人日记，他怎么看，怎么就觉得这村子，就是狂人生活的环境。秋水，秋水呀！若你在外面是活的精彩的，我便为你真心的高兴；若你在外面是活得无奈的，我便为你焦心的惶恐。这一生，我便是最爱的你！
外面山叶簌簌的落下。秋啊，这个寂寞的秋！楞子觉得在这山里，是如此的冷，是如此的艰辛，是如此的痛心。山里的孩子王，跟孩子说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多么的美，可是自己去走过一遭了么？说爱情是自由的追求，自己有去努力的追求么？这一潭死水呀！他决定要离开，离开这里，去那繁华的都市，找回他失去的爱情，去城市里找回他的秋水，找回他的世界
天还没有亮，山间的雾水将这山坳笼得如此的曼妙。月亮隐在天上，默无声音。偶尔，一阵黄狗的吠声。背着一个简单的行李袋，像读书时代一样，楞子翻过了那黑森森的山。他要去寻找，他的秋水，他的收获爱情的秋天，他的收获理想的秋天，他是如此的坚决，是如此的脚步轻快，他这一走，便要迎来希望的春天，还是冰冻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