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只是一个称呼

艾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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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习惯于称呼那个男人作“爸爸”自从她母亲改嫁给那个男人的第一天起,她背地里就一直都称呼那个男人为“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在她8岁那年开始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的。在她七岁那年,她的父亲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一年后的夏天,她的母亲便把那个男人带进了家门,并且让她喊他“爸爸”但她当时是怎么也没有喊出口的,因为在她倔强的脑海里“爸爸”这个称呼永远都只属于那个葬身在车轮底下的男人。她记得当时母亲还为此骂过她,说她对那个男人不礼貌,而那个男人当时却带点讨好似的笑着对她的母亲说:“没关系,‘爸爸’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叫不叫都无所谓。”

    八岁那年下半年,她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但在她的家和学校之间,却有着一段荒无人烟的路程。原来父亲在世的时候,因为怕她半路害怕,所以每到黄昏的时候都会去接放学回家的她;那个男人来到这个家里之后,母亲便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付与了他,因为她的工作要求她每天都必须上班到天黑。于是,那个男人便每天都按时到半路去接她回家,无论阴晴雨雪,无论春秋冬夏。然而,每次接到她之后,她都不与那个男人一块走,她总是远远的把那个男人抛在身后。偶尔,她也会停下来听同路的人和那个男人在背后谈起一些她家里的情况,有一回,她甚至听见有人问那个男人:“你觉得值得么?你这么尽心尽力的照顾着那个家,可是那个家里的孩子却连‘爸爸’也没叫过你一声!”那时侯,她听见那个男人说:“这没什么值不值得的,何况,‘爸爸’只是一个称呼,她叫不叫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在那个男人的帮助下,她一帆风顺的念完了重点中学和名牌大学。大学毕业的那天晚上,母亲告诉她,为了这个家,为了供她上大学,那个男人已经花光了十多年来存下的数万元的积蓄。听到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的心里动了一动,后来她便在私下的时候问那个男人:“你觉得值得么?为了我和这个家你花光了自己十几年的积蓄,可我却连‘爸爸’也不曾叫过你一声?”她记得那个男人当时是这样回答她的:“如果你爱着,那就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你喜欢。至于‘爸爸’,那只是一个称呼,你是否这样叫我又有什么关系?”他的这个回答让她有些感动,心里充满了温暖的感觉。也就是因为他的这个回答,她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把钱还给那个男人。

    于是,在她上班三年之后,她便把一份足够她上完大学的存款交给了那个男人,附带的还有一声比那份存款更沉的谢谢。在还清了那个男人的“债务”之后,第二年她便嫁给了自己所在的那家公司的老板。而就在她结婚的那天,那个男人喝得红光满面的,后来还趁人少时塞给了她一个红包,说是没给她办嫁妆,让她自己以后去买点什么。那天晚上临睡前她拆开了那个男人给的红包,发现里面竟然是自己以前还给他的那张数万元的存款单。她明白他的心思,那一刻,她内心里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的冲动——想像一个爱撒娇的女儿抱着自己的父亲那样,亲切的喊他一声爸爸。

    婚后不久她便接管了丈夫手上的那家公司,让丈夫到了另一个城市去发展。从此她的日子便忙了起来,常常是凌晨5点起床,晚上却到半夜才睡。有空的时候她偶尔也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接电话的自然都是她的母亲。可是她发现一个怪现象,那就是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她都听见母亲总是一边和她电话,一边跟人说话。有一回她感冒了,发着高烧,头疼得厉害,她躺在床上给母亲电话,母亲照例一是边和她电话一边跟人说话。她的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愤愤的说:“妈,你就不能在跟我打电话的时候不跟别人说话?”母亲在那头明显的愣了一下,之后却对她说:“是你爸爸呢,他让我告诉你,去弄点生姜片煮开水喝下去,感冒会好得更快些!”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每次自己打电话给母亲时在一旁跟母亲说话的就是那个男人,她一下子愕住在了床上。

    她第一次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是在一个深夜,当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硬朗的母亲有一天也会病倒,而且还病得那样的出人意料,成了半个植物人。她急匆匆的赶到医院,跟着那个男人一起为了母亲忙前忙后。忙活了三个通宵,她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眶日比一日的陷了下去。她真想多帮助他做点什么,可是别说是早已经送到婆婆家去抚养的孩子,仅仅就是公司里的千头万绪就足够她忙个不亦乐乎了!她又哪里还有更多的空闲时间来照顾生病的母亲呢?她想着这些,急在心里。这时候,那个男人却来跟她说:“你先回去吧,公司不能没有你的。你母亲这里有我,你放心。”

    她再一次回去探望母亲的时候,已经是母亲入院半个月后,她一进病房的门,就看见那个男人正在为母亲清理便盆。她发现,这半个月来,那个男人是明显的老了、瘦了,那双眼睛已经深深的陷到了眼眶里。不知怎的,那一刻,她的鼻子酸酸的。她赶紧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母亲的便盆,说:“爸爸,我来吧!”这时候她却发现,那个男人竟愣在了当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而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却是——

    “爸爸”只是一个称呼,可当她第一次真正用这个称呼去称呼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分明看见,那个男人的眼睛里贮满了浑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