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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越来越天真了。打电话来说最近在学拼音,为的是学习给我发短信,老妈还极其认真地做了两张表格,把现在课本里的拼音和我小时候的课本做了比较“现在的韵母变少了!”老妈在电话里一本正经地说,我佯作认真,唯唯诺诺。
同学们都说,我老妈是最有意思的老妈,我将这恭维转给老妈,老妈板起脸孔说:“我有什么意思?”我忍俊不禁。
说起我出生的时候,老妈总是要感慨地说:“离见阎王只差一层纸了!”搞得我至今都对生孩子一事充满畏惧。老妈是高龄产妇,生我的时候已十分迟,我又偏偏提前出世,结果老妈还没有来得及回到长沙,我就在那个冬天最冷的时候出生在她下乡地方的卫生所。那一天的风想来是大极了(纯属想像),老妈生我整整用了12个小时,从昭昭白日生到漆黑的午夜。我于子时降生在那个乡下蔽败的卫生所,彼时老妈的身边只有我,我身边也只有老妈,老爸则在从遥远单位赶来的路上。据说当时最紧张的一个人是老妈的生产队长,因为生怕闹出人命来。
老妈跟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仿佛还记得那人世的第一眼,漆黑的寒冷冬夜,寒风凛冽,小小的我孤单地陪着疲倦的老妈。据说老爸赶到以后只顾照顾老妈,卫生所大概没有护士,所以我的第一夜就在冻得半死的情况下度过。我曾经大惑不解地问过老妈:“难道我没有哭吗?”老妈倒是答得很快:“没有。你就是一直在我旁边哼哼唧唧,我一直都在奇怪你哼什么,到早晨往你身上一摸,发现冰冷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冷啊!”老妈说到这里的时候往往毫无愧色,还哈哈而笑,我总是很不满,觉得怎么可以让我如此可怜,老妈看到我斜睨的眼睛,就拍拍我肩膀:“没有经验!没有经验!呵呵”马上又补充道“你看我不是把你养得这么好这么茁壮了吗?听说西藏的孩子出生以后都是要在雪里冻一下的,这样身体好啊。哈哈。”我昏死。
出生五天,我就离开了我的出生地,从此没有再回去过。后来我多次想回去看看,但想来那卫生所已经不在,曾经为我们母女俩担足心事的生产队长,也已经年迈得发须皆白了吧。可惜我不曾将我的生地看过一眼。
我没有落户在长沙,而是随了老爸一起调去了湘潭。从此每个假期――妈妈的探亲假、我的寒暑假,我就和妈妈频繁奔波于湘谭和长沙之间。我从来不晕车,想来也是从小接受这种训练的缘故。妈妈说我小的时候,她也不抱我,总是给我买一张票,让我也坐一个位子。(唉!多么有人权意识的老妈啊!看来我到现在具有这么强烈的平等意识是大有缘由的。)妈妈说我总是乖乖地坐在位子上,不声不响。等到车一开,就开始唱歌。我问唱什么,老妈说什么都唱。我绝倒!
我在爸爸所在的厂矿渐渐长大,念了当地的子弟小学。还是很小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上下学,有时候和同学一起走,有时候就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从我家到学校,大概有一公里的路程,在小孩子眼里,简直和长征差不多了,再磨磨蹭蹭一下,基本上要一个钟头才能到家。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要经过老妈工作的地方。那时候的我,又瘦又小,常被楼上的伯伯叫作“金桔子”(意即瘦小)。走路回家的时候,有时候正在专心地看路,有时候正在和小朋友热烈地讨论着某个连续剧的内容,经常会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就会停下来,左看右看地找,一下子找到了,在远远的某个窗口,老妈(那时妈妈还不老)在叫着我,用力摇着手臂。我也兴高采烈地挥着手,大声地叫“妈妈”在熙攘的马路边上,隔着一条河流和一片田野,一对母女傻傻地都兴高采烈了。
夏日昏长,全国实行夏令时。中午从沉沉的午睡中被妈妈拖起来送去上学,坐在自行车后面还是摇摇晃晃的。妈妈总是拿一个杯子,在路途中拐到冰室去买一球冰淇淋给我吃。我就心满意足地精神百倍地舔着冰淇淋上学了。后来有了冰箱,妈妈用一种叫“冰淇淋粉”的东西做冰淇淋给我吃,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冰淇淋,比哈根达斯好得远去了。可惜后来没有见这东西了,妈妈也不做了。
后来我渐渐长大,性格越来越叛逆,越是父母要我做的我越是不想去做,为此让我的父母大为苦恼。现在想起来,觉得父母也许有他们不成熟的地方,而我也是太执拗太不懂事,伤了他们的心。可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再想来说声对不起,也已经无从说起。有时候提起这些,老妈总是很豁达地大手一挥,说一切向前看!很有点革命女英雄的气质。
大学以后我离开了家,像老妈说过的那样,我真的“一切向前看”了,一直不断向前飞,越飞越远,在各地漂游不定。觉得疲倦了或者不小心划伤了翅膀,就回去养一段日子。养好了又飞走了。
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一旦离开家门我的生物钟马上紊乱,而只要回家就一切回复正常。在外地的日子里,我总是不能长睡,一般五六个钟头就再也睡不着,一回到家里却十几个钟头酣然而眠雷打不动。在异乡不能成眠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初中时候有一个夜晚突然醒来,发现门外亮着灯。出门一看,妈妈坐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缝一个布娃娃。我问她怎么了,她说睡不着,起来做娃娃玩;她问我怎么了,我说睡不着,起来看政治书,因为一看政治书我就想睡觉。说这话的时候我是一本正经的,妈妈哈哈大笑。现在或许我还可以找一本政治书来催眠,灯下却没有那个半夜做娃娃的人来笑我,如何可以安然入睡呢?
老妈又打电话来问整体认读是怎么回事,我忍住笑,问她:“整体认读是什么啊?”话音刚落,老妈和我同时大笑起来,她说:“天哪!中文系!”我说:“骗你的咧。”其实我真的不记得整体认读是什么了,但当妈妈想知道的时候,我突然就回复小学一年级的记忆记起这回事来。在电话里细细地和妈妈讲了,妈妈听得很认真。我想,在我降生的时候,妈妈也不过是毫无经验的“外婆的女儿”可是当我着着实实地落在她的怀抱和生命里,她马上懂得了从前她所完全不懂得的一切事情。这大概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吧。
老妈六十多岁了,在公车上已经有人给她让座,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前,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不过她还是一样“最有意思”看韩剧一部跟着一部,冰淇淋巧克力糖果照吃不误。我也不劝她。如果她觉得快乐,就让她去吧。我像宠眷一个孩子一样宠眷着妈妈,和她当年对我做的一样。“父母老了,就是我的老宝宝”给父母的信里我这样写道。这么煽情的话,老妈好像一点也不感动,提都没有再提一下。我也就不动声色。
我24岁生日之前老妈到深圳看我。我从梦里醒来,一看手机有两条信息,是表哥发的,说老妈10:34到深圳,我一看时间,已经10:36了!大急,十分钟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跳出门去。赶到车站的时候接到老妈的电话,说:“我在东出站口。”一路跑过去,人群熙攘,焦急寻找中突然看见东出站口规规矩矩地站着老妈,一个小包放在脚边,就像一个站在学校门口等待家长来接的孩子,很乖的样子。我心里一软,张口大喊“妈妈”笑着连蹦带跳直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