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

北国之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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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一直下着细雨。昨晚在半夜里竟炸响了春雷,随后睡不着,也许心里在感叹了春雷的故事。

    记得以前,三姑姑——也是最疼爱我的姑姑,出嫁了。

    那时我也许才七八岁。我因为大人们的高兴而高兴。但最令我开心的,却是那姑父送的一个收音机。大约是那时的奢侈品了。

    那黑匣子,有个绿色的小铭片,上面写了楷体的“春雷”二字和“chunlei”字样,当然,我那时是不识字的。但那小铭片上的文字,几乎是我识字生涯中的最早认得的文字。

    那黑匣子,发出来的声音,也伴随了我整个童年:从“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到“长篇评书说岳前传、明英烈”到“长篇广播剧向警予、天使的愤怒”还有奶奶催我吃饭的声音、怨我总是把那收音机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曾经耳际熟悉的一切,俱往矣!

    唯有敛住胸中一把辛酸,把头深深埋进枕头!

    三姑姑是优秀的,因为她美丽的、勤奋的而且是聪明的。

    她因为祖父有“历史”问题,使她这个优秀的能歌善舞、能说会道的出色的“红色女兵”蒙了“羞耻”也因为如此,让一个团长对又爱又畏!

    祖父却让她和一个亲戚结亲,那家子在海边,养了许多的鸭子。也许祖父是为了她好吧那家有钱,也了解了那是个好男孩,也距离娘家近的,好有个照应三姑姑的祖父最疼爱的女儿,祖父不希望她嫁到太远的地方去,而且,随了军人怕不大好。

    于是,年轻的姑姑写了信,向“有关部门”揭发祖父“包办婚姻”!内容大约是“封建思想、阴魂不散”之类的。于是,祖父就被带进了“牛棚”成了“牛鬼蛇神”并查出祖父曾经的福州市警察局头目于是,姑姑哭了。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每次姑姑做祖父最爱吃的东西,我妈妈送过去。也许是因为她不敢见父亲面的,尤其的外面批斗会的锣声响起时,姑姑就躲在阁楼上哭得伤心,奶奶和妈妈只好一直安慰她。

    祖父,一生耿直。靠自己学识和成绩,在省城警察局开辟了自己一番天地。原是民国福州地区警察局副局长,宁德地区行政长,后来看不贯的事情多了,在解放前就辞职了,隐居长乐乡下。——他的在台的学生和同事,还在解放后一直催他“投奔自由王国、复兴基地台湾”在解放初的好长一段时间,还没有禁海,可以随时有人接去去台湾的。他,拒绝了,也许是看透了政治,也许因为爱洁癖的奶奶的哀求的眼神和家里的大大小小的子女。

    他出“牛棚”后,只是对姑姑叹了口气,不言语的

    现在想来,姑姑心中愧疚可想而知了。但,可惜的是,三姑姑结婚三五年后,离婚了。

    那时他们刚有了一个女儿。结婚时三姑姑刚进那印刷厂,不久,她就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车间主任。也许是因为家庭事业难两全,也许是因为没有生个男孩,那姑父,就开打了,而且是酒后开拳!一次次,她咬紧牙关,没有哭。撑呀撑那可是自己自由恋爱的,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后来,姑姑独自一人带了女儿到单位,挤了单身宿舍。她那离婚,除了家人,是没有人知晓的。也许在那时,这还是件丢人的事罢。

    在准备新建立个家庭时,姑姑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下岗女工。她望着自己辛苦奋斗的宽敞的厂房,哭了。

    记得那时,我正乘坐了51路电车,坐了两站,到她那里,想把成绩单给她看,让她高兴的。她答应过要应允我“好成绩,有奖赏”的。我兴奋得把成绩单给她,她却拉了我,轻声说:“你要努力的呀”我那时才够她腰部,只感觉她站立着不动,摸着我松软的头发,在似乎在不断地无力地抽动了肩膀

    前几天,三姑姑约我回老家,去看看爷爷。

    他年届九旬,却是精神矍烁,也许与他年轻时警官出身有关。去年还带爷爷去湖北旅游,因为我弟弟在那边办轧钢厂。想让他感受“我们几个孩子们是有出息的”也是想让他欣赏一下大雪的,却天不遂愿了。

    但我还是让他感受了长途列车和飞机、高速公路了。然后我问他:“社会主义还是不错吧?”

    他很高兴,口上却不屑了:“都发展什么世纪了——但,至少腐败比我那时候厉害的!”——他一贯“民国情结”很浓的。我们一笑置之。

    我年少时,仗着会学些“社会发展规律”老是与他争辩这样问题。如今,却渐渐理解他的心理了。

    他隐居在乡下,养花植草,读书看报。里人都只知道他是会识字和写春联、会算数的人,他也有求必应,欣然为人家读信回信。里人当然不知道他过去的故事。他诗歌写得出色,是很古典的格律诗。他一直笑责我性情驽钝,学不上来。  

    他写了诗歌,收录在精装的福建省台湾省李氏族谱里,那是三本很厚实的红皮书。那天他翻开了,指了那诗给我看,很高兴的问我写得怎样,我说“不错”他说“你看看作者”竟是我的大名。他说,这样,你的名字会永远留在上面的。我只好笑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家人去看望爷爷的那天,他高兴得像小孩。他拿了我给他“亲情征订”的老年博览月刊,给姑姑看,一直说是我“孝顺”的。三姑姑说:“那是自然,小辰是你最疼爱的孙子,怎么能白疼了的?!”她笑了,眼角皱纹多了。

    我问她近况,她笑笑,说现在福州的窗帘店越来越难做了,竞争太强了,不堪重负原先漂亮的眼睛,也似乎蒙上了一层东西。

    外面一直下着春雨,姑姑直问爷爷冷吗,一直给他拉紧她新买的纯呢大衣。我发现姑姑的鬓角,也白了!

    春雷催春风

    不顾有情翁。

    人间尽沧桑

    恍然又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