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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叙述
开始叙述是一次冒险。巨大的未知是沉重的压力和诱惑。宇宙由一颗小粒子急速爆炸衍生而成,后果出乎意料。叙述可能会导致一个黑洞,所有的一切将被吞噬。文字是生活以外的东西。模糊性是它存在的根本,但据说语言本身就是极具概括性的抽象概念。感觉推导出理智,表象推导出本质。生活是个被颠倒的玩笑,上帝看着我们发笑。
在文字的边缘徘徊踟躇犹豫不定,像一枚单细胞生物(生命的最初并无植物与动物的区分)等待着自身的分裂。由一个裂变成两个,两个裂变成四个。由自身关注自身,那是在颠峰享受质壁分离的快感。看到生命的延续。无性繁殖。
叙述是时间的艺术。生命也是。出生是被叙述的渴望。吃饭,睡觉,成长,恋爱,生活,忧虑,欢笑,阅读,游戏,疗伤,消遣,在时间中进行。这是一个单向的矢量,一去不会。一个朋友在msn上取的名字叫做每天死去一点。触目惊心。真相都是触目惊心的。
她犹记得是小小婴孩时,细小的胳膊细小的腿,在空中用力摆动,是无助的示威。所有的人都围着她欢笑。而我在挣扎。她愤怒地想。你们不过是生命的过客。这是她十七岁的想法。
有女初长成。青春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2、七苦
佛曰“七苦”生而所受。
不喜读书,知不多;用眼睛看生活。被梵高的向日葵刺伤了眼,是前生今世的亲厚与癫狂。热烈的黄俨俨的黄拼尽一生休的黄安静的炽烈的决绝的坚持的孤独的绝望的美好的哀恸的沉于心底。那是你的位置。我为你留的。
哭做什么。罗生门里地狱之中六道轮回,情愿坠入阿修罗。跨过去,泥淖化做地上点点滴滴的血,甜腥的锈味。受五取蕴苦。
生苦。生是神秘的,生的痛楚就是你一生要承受的。漂浮在液体状态的细胞,分裂至成型至降生。母亲的受难,血光之灾。从我们降生之日,疼痛时刻伴随。我的生是一场误会,但是因为生,便是要遇见你。她时常记得母亲说,你是被接生婆接来到世上的,她无所谓,反而是朋友听说,总是问,啊,不是在医院吗?好似婴儿只能在医院出生。
一日朋友分娩,她去探望。朋友刚熬过来,气定神闲,说,你知道吗?这医院,从一楼到顶楼,只有妇产科是欢乐的。可是,她心下暗想,生命的出生是艰难的,所以欢笑就要加倍多些,是补偿。
可是这样小小的身体,小小的婴儿,会逐渐长大,会老去。
受老苦。从生到死,就是在世间的过往。看我们,一日老过一日。皮肤渐渐粗糙,手脚不再灵活,眼神会浑浊,反应越来越慢。青春的小鸟一去不返,人们想尽办法留驻生命。我们恐惧,看着生命一天天从身体剥离。人人都知神仙好,时间在他们身上停留。可是我不想要。只活一世已是辛苦。我们要一起老去,那是同命的幸福。
病苦。爱情是一种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使生了病,我,你,我们都没有免疫功能。可是生病也是幸福。全世界的人都陷入了疾病状态。各种的病,看见的看不见的。上个世纪,上上个世纪,自人类脱离蛮荒,瘟疫带来大恐慌。他们不知道,我们早已病入膏肓。
你说,爱。这是个如音乐般的音节,唇舌轻启,喷薄而出。
求不得的太多。可是所求不多,我只是要一个你。过往生活归于尘,沉淀后的清澈已然不是纯净。内心叵测。我学会了要求,事事在争。因为得不到,有时就会生怨恨。怨憎会。厌恶了很多东西,日日在见。心中一股恶气。然则我学会了容忍,到了后来,我发现不再怨恨。存在的必然都是合理的,不合理的时候它将不再存在,会消亡,而这,是时间的事,不是我的事。平心静气。
终究遭受别离。爱别离。执手相看泪眼的苦楚不是苦,能说出来的烦恼不是烦恼,能被人知道的委屈不是委屈。说不出做不得理解不了,什么手段都是没有用的,才是真苦。爱别离。一发千钧,三千青丝都承受不得。终究要死。受死苦,堕入轮回。死并非是一切的终结。生或者有不平等,身份地位环境。然而死都是一样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切皆虚。
她很少见过死的事情,报纸杂志电视上很多,但是太远,就没了感受,只是想,又死了,又死了,一样会有痛苦悲伤。
一次乡下的奶奶过世,她跟着回老家。在火葬场,她没有看见奶奶的那具没有了生气的身体,因为女孩子不用守灵。后来弟弟跟她说,他们守灵,在灵前睡了一夜。她打了个寒战。但是她看到另一个人的尸体。是别的村子的人,她不知道是男是女,只是突然一瞥间见到他青白的脸色和露在尸布外青白僵硬的手。她想,原来真的是青白的,恐怖片里的鬼和僵尸都是青白的。
一向稳重的爸爸哭得失了声,她想,悲伤。她和奶奶生前关系并不好,那一刻,起了不知什么的心绪,哽咽在喉间。死亡总是让人悲伤。没有人可以像庄子鼓盆而歌。一生就这样长长划过,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其中一员。
时间对我们太吝啬,已错过二十多年的等待。我以为两颗软弱的并不强大的灵魂会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去。所以珍惜,所以患得患失,所以我想,如果是可以的,死亡是一种结局。我等待着它的到来。我说,让我先死,不用去忍受失去你的痛苦。我让你原谅我的懦弱;后来我想,还是要你先死,我要看着你的安静,在你的身边,为你守侯一切,陪你走完最后的路。去那里是孤单的,需要一个人的陪伴。像彼得潘世界,每个孩子死了,他会陪走一段。
我是你的彼得潘。
我来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去的地方人人都去。死是叙述的终结。
一个朋友跟我说,静下心来;我跟一个朋友说,静下心来。内心沉静才得以捕捉外界的动静。像我不经意地听你说着话,偷偷笑,发现你嘴角的吻,亲吻,摘下来。我只对你怨憎,因为最亲近的关系,我无所顾忌。其余都是外人,我即使放不下,然则我会忽视。这无关心胸。
一日马胜比丘遇到婆罗门大学者舍利弗。舍利弗见他容颜威仪,于是问他向谁学习,教义如何。马胜比丘说了一偈,舍利弗与目犍连欣然皈依。此偈被当作舍利供奉,曰: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吾师大沙门,常作如是说。
人世看不透。无造物主无我无常因果相续,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槃寂静有漏皆苦。
有漏才是人世。
3、解释
叙述渴望沟通,解释是副产品。不屑与不愿是不同意的。一天之内的无数次解释,原来说话也累人。渴望交流,渴望与人沟通,渴望理解。渴望与人相遇。我是粒孤独的灰尘。恶俗。心下不屑。
一颗灰尘寻找另一颗灰尘,生生世世,只为告诉它一句话,一个结局。郑渊洁的童话;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张爱玲的解释。我是沉默的一群人中的一个。仍是忍不住地说。成为一个罗嗦的女子。
为朋友解释过对他文章的看法。你明白吗?里面关于诗与画的区别,就是它们的界限。他们认为,诗是时间的艺术,因此可以用来描述动的东西,而画或者说古希腊的雕塑是空间的艺术,因此更适合用来表达静的东西。莱辛提出了这种观点,但是他也修正说,雕塑和画可以用来表达动的状态,但是,不是像诗那样地去描述连续的动作,而是选择最富有暗示性的一刹那。我刚才说的算命所有的六爻里的卦象,那个空,所谓的动爻,算命的所关注的不是“空”这个变化的后果,问你一下,你懂算卦吗?不懂,啊,那你就看吧。就像莱辛说的那个“最富暗示性的时刻”吸引我们的不是暗示后的结果,而是结果没发生前的种种变数。这让读者心里充满了疑问和好奇。
心无由惊。爱情充满了暗示。幽暗的念头的纠缠。你说,不要说。很多东西,一说出来都是错的。我们看到的是各种因素平衡的结局,大部分原因我们不会知道,无法洞悉天机。所有我们无法猜测的,谓之因缘。万事互为因缘。因此心内生魔。红尘迷瘴五百年。爱是不说不思不念不想不表达不为之,持信念做剑斩伐哥顿神结,我之为王,我即是立法者。爱情是最温暖的战争。你死我亡的爱恨缠绵。
又一日,为朋友解释朋友的事,长篇大论,占去一个晚上,不住道歉不住诉说。第三者的转述是一件困难的事。朋友说,误会。误会丛生。像野草,更行更远还生。于是疲倦,坚持完成。
不是误会。原以为很多事可以沟通,原以为会得理解。至如今才出一身冷汗。双方的各执一词,是此岸和彼岸的距离,跨不过去的。谁谓河广?一苇渡之。哪里寻来释迦的从容平静。只能说,口干舌燥。明知道无法解释,仍是不认输地说。
有夕阳从窗口穿进来,烟雾缭绕,用来熏蚊子。鼻子和眼睛通通发酸,有液体一直流一直流。
解释是更深的误会。
4、繁华
青春是一场惨烈的战争。一次次投入,一鼓作气,是没有再而衰三而竭的,生命力是无休止的源头活水,即使拼尽了以后的岁月也无所谓。普通人的热烈不过如此,生死的一刹那。这样的热烈是玫瑰猩红的颜色,浓得化不开。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而我是不死的阿修罗,自伤伤人。拈花一笑,倾国倾城的,是我的心洁净柔软。我们无所畏惧。以肉身挨日子,潜心承受。伤痕累累。
十年。十年一间。弹指一挥间,有六十刹那。无数刹那在时空中接连,断续。他们都说,人不能跨入同一条河流两次,物质是不断流动的状态。像我的心思吗?十年的时间,我成长过来,二十七岁的心思,纯净如婴儿。在我累了的时候,在我想休息的时候,在我终于可以回过头来看自己的时候,你怎么就来了。
忘记了容颜的衰老。
我将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我的小小的寂寞的城,是心。
一边享受一边泪流。沉寂成现在的我。你的岁月如何在流淌?我不知道,我也只看到现在的你。等待你的靠近。
你是我的伤,你是我的药。亲爱的你。这是午夜时的自语。
有时我听到一颗鱼目的哭泣。它以为日日夜夜的哭泣终将会使自己变成珍珠。多么可笑的梦想,因为不能实现而分外残忍。爱情的珍珠。那个国王用一生心血来为自己的王后筑墓,最后发现那个棺材成了最碍眼的存在。
我们都是在苦苦挣扎,躲避一个结果。繁华落尽,便得一地凄凉。
5、亲爱的你,亲爱的我
没有时间会为谁停留。释迦牟尼坐证毕钵罗树下,也是一日挨过一日。因得道,此树从此唤做菩提树。千年守侯。
人海茫茫中。亲爱的。这是我们唯一的印记,以它呼唤彼此刻骨铭心,是通向彼此内心的道路。
亲爱的你,亲爱的我。
注一下:
漏:烦恼。
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