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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
——山海经大荒北经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山海经海外北经
其实是我先发现这具白骨的，他躲在角落里哭泣。
这是一个很光明的世界，到处是穿着白衣背上长着翅膀的仙人。我有点怀疑，是不是爸爸说过的那几座仙山，白玉和黄金砌的雕栏，美丽的鸟兽，奇异的树木果实。我的眼睛不够看了，我想我一定又露出了惯常的傻样，因为来往的仙人都看着我笑。
突然就一片漆黑，我听得到飞来飞去的惶急的声音，他们说：太阳落下去了。
我睁开眼睛，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是我做梦醒来了。妈妈说我自小就是个傻孩子，到现在还是这样。她已经把饭给我做好了，我看到有热腾腾的气体从桌子上升起来。我坐过去吃饭，爸爸照常不在家，他喜欢在清早的时候去巷口站着，那里总是会有美妙的女子走过。
妈妈总是和我一起吃饭。饭食很简单，我们说着无关紧要的一些事，比如今天要做的事，比如邻居家发生了什么，我喜欢这样的话，亲切自然，让我觉得温暖而适宜。妈妈正在说我们的邻居的小女孩，前几天和她母亲去野地采蘑菇，结果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变成鸟飞走了，而她的母亲这几天正唠叨着。
可是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把她忘记。人口的出现与消失是无休止的循环，这让我们坦然面对。我们畏惧的是不了解的东西，它们有着自己的神灵，睁着大大的眼睛在暗处窥视着我们；然则我们习惯了化解，在巫师神秘的咒语和舞蹈里，我们诚惶诚恐，聆听神示，在安心的时候记住美好的时光，忘却了苦难和恐惧。我至今都还记得有一段时间，洪水总是来袭，那时的生活如此艰难。可是当我提起时，大家都不记得了，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出于我的臆想，他们说，你年纪才多小，记得以前的事吗？不过是闹过几次水灾罢了。那时水灾好象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大家很快也就习惯了，忽视了，我们的适应能力总是无穷的。
我临走的时候跟妈妈说中午不回来了，因为学堂要我们春游，我要和眉间尺一起去玩。想到眉间尺，我心里掠过欣喜。眉间尺是个玲珑剔透的小孩儿，这让我无限欢喜。
走到巷口，我碰到了父亲，他朝我笑一下。我说：“父亲。”他转过头和一个老婆子说着话，带着宿醉的痕迹，口角污秽。
我有时有点疑惑，我所看到的父亲和母亲给我讲的父亲不是一个人。母亲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地仁慈琐碎，每天只想着如何把这个家庭和生活打理得津津有味，有条有理；父亲因此放了心，脚步徘徊在街头巷口的小酒店里，每天都是我把他拽回家，在半路他总是会呕吐，经过肠胃的食物从他的喉咙里喷泄而出，带着腐坏的味道，我有点厌恶。而母亲那时的他，热情单纯正直善良，具有每一个英雄或者好人的品质，而终究都没有了，消融在生活中，每天只会吐着酸腐的污秽。
他总是一脸醉意，指着我说：乖孩儿。
我认出和父亲说话的是魃的母亲，她这么老了，像是从我记忆一开始她就如此老，老得让我觉得大概她一生下来就是如此。她就在这里卖着有时新鲜有时腐朽的桑叶，可是她的神态总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时间在她的脸上不过是一道道的皱褶，她的眼神平和安定，带着对命运的恭顺和忍耐。我喜欢这个老太婆。
眉间尺在去学堂的路口等着我，他一身黑衣，别人看不到他。我是多么喜欢他啊，这个隐忍不羁的小孩，十几岁就可以坚定自如地砍下自己的头，和剑一起交给一个黑衣人，让他为自己可怜的父母报仇，义无返顾。
可是他的灵魂不灭。本来他想顺着时间回到他父母的年代，去看看他从未见过的父亲，可是他却来到了我们这个时代，认识了我，多么奇妙。眉间尺说他到过很久很久的以后，远到我无法计算，他说那个时候的人们跟我们过着迥然不同的生活。我无法理解，但是我相信他的话。我固执地要求老师保留着我旁边的座位给眉间尺，虽然别人看不见，可是不表示他不存在，老师嗤笑，然而答应了。在我们这个社会，我们习惯了和看不见的生物对话。
是眉间尺先提出的，他说夸父，我们去别的地方踏青吧，不要和他们一起。我说好啊。
夸父是我的名字，据说这个名字来自一位上古的英雄，妈妈生我的前一天晚上曾经梦见过他，于是给我取了这个名字。然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异象发生，我成了最不起眼的一个人，这让我有点沮丧和灰心。老师说，人因为是大神女娲捏造的，便有了管理宇宙的非凡的气概。可是我是如此平凡，并渐渐甘于这样的平凡，我想我是退让谦和的，是一个很平静的人，因此有时我觉得我和卖桑叶的老太婆只是一个人，在不同的躯壳里我们的灵魂终会相遇。
眉间尺和我手拉着手走在去学堂的路上，兴致盎然欢欣鼓舞。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都忘了吗？”我们悚然一惊。
一个女子，正抓着眉间尺的胳膊，死死地盯着他，好象已经望了一生一世，眼光绝望而热烈。眉间尺惊恐地扭头看着我，说：“她是怎么看见我的？”我摇摇头。
是卫女。她的丈夫在若干年前离家出走寻找失落的仙山，至今未归。她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臆想和猜测中陷入疯狂，固执地把每个人当成她的丈夫，哀哀地询问着他是否忘记了以前的时光。
她还是紧紧地抓着眉间尺的胳膊，一遍遍地重复：“都忘了吗？都忘了吗？”
（都忘了吗？忘了什么？我恍然一惊。在不知不觉中，我是否忘了什么，别人呢，我不知道。我的前尘后世，我的喜笑哀怒，都被湮灭了。我的记忆日益混乱。）
眉间尺的脸逐渐绯红，怨怒的神情一触即发。他抓住卫女的肩头，咬牙切齿地说：“如何能忘？如何去忘？”卫女吓一跳，连忙躲走。
眉间尺犹在发愣，我无限哀伤地看着他。他背负家恨，即使完成，依然挣脱不了。看过了这么多生生世世的他，还是一个这么阴郁的小孩，让我怜惜；他是一柄未出鞘的剑，光华内敛，清秀凛然。
我拽拽他的胳膊继续走。一扭头，我看见了那具骨架，正在角落里哭泣。我走过去。那架骨骼用大大的眼眶看着我说：“夸父？”我点点头。他又继续悲伤地哭着，声音在空气中变了形，带着澌澌的绝望和将要消失的狰狞说，我是盘古。
大神盘古，最了不起的英雄，这个世界由他所创。他呼出的气变成了风和云，声音变成雷霆；左眼变成太阳，右眼变成月亮，头发胡须变成了星星；手足和身躯变成了大地上的四极和五方名山，血液变成江河，筋脉变成道路，肌肉变成田土，汗变成雨露甘霖；皮肤和汗毛变成了花草树木，牙齿骨头骨髓变成了金属，石头，珍珠，玉石。他的气息充斥在天地间。我们所有的人，以仰视的角度对他的事业给予由衷的崇敬；老师为我们详细地解说过他的一言一行，期望我们可以从中瞻仰到这个伟大人物的哪怕一丝气概。
可是，盘古说，你看，我回来时没有人理我，人人用鄙视不在乎的眼光看着我，因为我只是一具白惨惨的骷髅了，人们只对那个历史上的盘古感兴趣。人们宁愿在记忆中来崇拜我，而不愿意也不屑面对现实的我。
他很伤心地哭着，大滴的眼泪有名无痕，从深而无当的眼眶里流出来，转而消失在空气中；由于伤心，他所有的骨关节处都在相互碰撞，咔咔作响。然后他说，我要走了，我不会回来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念念不忘。
盘古很伤心地走了，透过肋骨间的缝隙我看到他沉郁的心脏破碎，碎片在胸腔中四处飞舞；风从他的骨节间穿越而过，像是毫无阻挡；断裂的骨屑沉静无比地嵌在地上，被太阳照射着，竟然反射着白森森的光芒，轻浮地嘲弄着一切。
我无由难过。眉间尺说，走吧。他拉着我的手，冰凉而有力。
同学魃从我们身边走过，带着一贯的冷漠神情，目光暗淡寂静。魃是一个阴郁沉默的人，她没有头发，并因声称自己是一个落难的公主而屡遭人们的耻笑。她其实是我们这里卖桑叶的老太婆的女儿。可是她对所有的人都不屑一顾。她的沉默是她的力量。
学堂里没有书，蔡伦还没有改进造纸术，毕昇还没有发明印刷术，我们还没有书的概念。偶尔巫师会把一些奇怪的字符刻在龟背上，可是太费力气了，他认为自己是巫师，不是工匠和奴隶，他不愿意做这种活，因此他总是言简意赅，简单的字符蕴涵着太丰富的内容。一个龟背用了几辈人都不会坏。
我们被集中在一起，听老师口述着过往的历史，所以老师的记忆力特别好，他连三十年前帝俊巡视时曾骂了一个卫士这样的事都记得。在他的脑子里，历史就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绳结，零乱有序地串在一起，被小心地储存着，每天晚上他都祈祷着上天不要让别的生灵像老鼠啮食一样来啃他的记忆。
老师要讲的是黄帝和蚩尤的大战，想以此激励我们对将要看到刑天的热情。这是一次最著名的耗时持久的战斗，绵延不绝，神仙鬼怪都被卷入其中，惊天动地，影响了曾经和现在，并且延续到未来。老师因为激动而口沫横飞，我们在下面听得如痴如醉，每个人的脸上带着沉迷的想象和神往。
可是，我怎么分明记得我看到过，经历过。风沙雷电弥漫天地间，我们在其中穿行，迷失了方向，到处是不分敌我的呼喊声，杀伐重重，我们在接连的战争中日渐疲惫，消磨了坚定的意志和美好的梦想，以为未来也不过就是战争间歇的小憩，可以让我们痛快地睡觉。
是，我清楚地记得。甚至记得有一次，共工在战争的间隔一下子撞倒了不周山，天地因此而沦陷倾斜，战斗匆忙结束，每个人背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回到了家，可是要面对更大的危险。我们的生活，在对灾难的应付中捉襟见肘。
在那些日子，洪水暴虐，地陷天倾，每个人与地面都形成一个滑稽的角度，走路需要拐杖，以保持自身的平衡；每天大家都把食物吃光，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因为我们不知道是否能活过明天。那样的岁月里，每天都有人因肚胀而死；我还可以记得看到姮娥穿上了她最漂亮的几件衣裳，只是重叠在一起，身材臃肿变形，有点滑稽。人们活在绝望的情绪中。
那时候经常见到一个老头，他总是在巷口对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神经质地瞪着，威严滑稽，声嘶力竭地喊着：吃啊，吃啊，明天就没有了。每次经过巷口，我总是习惯地找找他，可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消失了。好象我们的生活中总是会有人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渐渐为人们所忘却。人们总是在不知不觉的生活中忘记了一切。
我忽然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老师怒视着我，胡子一颤一颤地，指着我说：“夸父，你一派胡言。”
我惶急地称辩：“我没有，我没有，我有记忆。”大家哄然而笑。
我看见了魃，我指着魃大声地说：“魃，魃，我记得你了。你叫做旱魃，身体孕育无限热量，你助你父亲黄帝战胜蚩尤，却因沾染了邪气，再也无法回到天上，逐渐被你的父亲忘记。”
我看到魃的脸色一变再变，忽然就消失在空气中，一身青衣委落于地。
一瞬间，我起了恍惚，我到底多大了？难道所有的记忆或者历史不过是一遍遍地循环，所以我似曾相识，它们被压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最深处，寻着机会跳出来，颠覆我们的生活；或者这些根本就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事，在天长地久的生活中，被我们逐渐忘记。那个老头到底去了哪里？他活在人们的记忆中，当人们的记忆丧失，他无所依持，只有消失。卫女说，都忘了吗，都忘了吗。连盘古都在哭泣。一切都是重复，我们浑浑噩噩地度日如年，度年如日，不知何时结束。
我回过神来，屋子里只有眉间尺了。
我很奇怪，眉间尺说，他们已经去春游了，我们也去吧。
我扭头看看，委落的那身青衣还在，魃去了哪里呢？我们生在这个神话和世俗共同的时代，以为人神共处，在同一个天地里相生相谐，共同对付着不知的一切，不知道会有什么奇遇等待着我们；日常生活的琐碎和苦难似乎可以在一瞬间消磨掉，无影无踪。
眉间尺和我经过了常羊山，能听到他们的欢呼，是为他们看到刑天的徒劳舞动，这样的笑声畅快而残忍。刑天生活得安定平凡，可是据说有一天突发奇想，要和天帝争位，被天帝断首在常羊山，可是他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而舞，一直执著地活在这里，继续着自己的梦想，对着空气砍杀着早已离去逍遥的天帝。他不知道常羊山已经被开辟成为一处风景，看门人守着看不见的门，从大家的手里接过温暖污秽的有价值的贝壳或是一把盐；为了看他，大家都穿上厚厚的衣裳以免被砍伤，每看到他激昂而挥，人们就发出欢呼，刑天以为是有人为他欢呼，更是欢喜发奋。
这个学堂里有着许许多多奇怪的学生，我的同学们，他们面色阴沉，心事重重，眨眼展眉之间创造着新的历史和传说。一位据说曾经见过蓬莱、瀛洲几座仙山的巫师来到书社，他指着舜说，看哪，这个孩子，眉宇宽阔，骨格清奇，帝王之相啊。我就在旁边想，眉间尺的眉距更宽，难道要当神仙？而禹，每次说到他的父亲，总是痛哭流涕。鲧因治水不利被天帝责罚，三年尸身不化，在诞下禹以后变成黄龙，至今在深暗的羽渊沉浮；因为射落九个太阳而遭贬的羿是个有点骄傲的人，天生神力，面目俊朗。帝俊说他只知动武，让他来这里这学习，而他，保持着他的天神气质，高贵自然。姮娥的眼光流连于他多过我。我其实不太喜欢他，或者我是有一点点的嫉妒的。
而现在，这些英雄或者将成为英雄的人，在看刑天。自从我们这个学堂出了刑天这样的人物以后，所有的人在他的余荫下扬眉吐气，不容人小觑。在天气美好阳光明媚的现在他们看一个没落在尘世的英雄刑天，毫无羞耻兴致勃勃。
我不想看，所以眉间尺和我去踏青。我们不忍心看到英雄的湮灭，那是残酷的事情，我们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我们处在一个英雄的时代，他们被人们热情地传诵着，然而终究不过如此，英雄落到生活中，不过也是一个平凡的让人轻视的人；我们可以躲过大象，但是我们躲不过苍蝇，三人成虎，人们全部都是短视的生物，残忍而不自知。英雄是孤独的，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平民大众永远是主流，一瞬间我为自己的平庸庆幸。什么才是永恒？一个太深奥的词，我无法理解，我只是知道，什么力量都抵不过平常的日子，所有的棱角在时日的冲刷下光滑如鹅卵石。
而太阳好极了，我欢欣跳跃。生活中的每一点点小事都令我眉飞色舞，我因此缺乏英雄的坚决果断。这个巨大的金轮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光与热，让我目眩；青草在我的唇齿间青翠欲滴，带着深厚的泥土味道。我以为一辈子或者这样下去未尝不是美好和平的，时光漫漫，从我的身上溜走。
可是眉间尺的唇执拗地紧闭，看着我。他说，夸父，我们回去吧，太阳要落下了。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像是一个小巧的结。
我恋恋不舍。为什么太阳会落下去？这个金色的三足乌以自己的作息为我们的作息，规定着我们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到底都去了哪里，有没有一个地方来收容它们？就像传说中的幽冥界。我觉得这是个最温暖的传说，死去的人孤苦无依，就有一个地方来收容他们的灵魂，还可以重新转世为人。那是不是也有一个容器在收容着流逝的时间，你的我的他的时间。是谁为我们制定了一年四季，一日长短？
眉间尺说，我不知道，没人会知道。他的口气有点不耐烦和忧虑。我想这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但是我想知道。妈妈说，你这孩子，总是傻里傻气的。生活中所有的一切令我迷惑不解，我只是想寻求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的答案。我要留住太阳，我要问问他，这个主宰着大地时间的神。我要留住他。
忽然沸腾的血液产生了不可遏制的能量与渴望。一滴弱小的水忽然滴落在经过千百年考验而已经薄如蝉翼的石头上，我听到叮的一声，石头破碎。巨大的三足乌就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我听见眉间尺喊着“夸父”可是我顾不得回答他，我要拽住太阳，要把他留下来。头脑在风驰电掣中愈法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奔跑。
呵，我终会逮到他。我发现自己一日千里地奔跑着，试图穿越空间和时间的界限，越来越接近的距离是我的渴望和梦想。他在前面看着我，带着恶意的笑容和嘲讽，甚至放慢了脚步，逗弄着我。我要抓住你！我甚至可以触摸到锋利的光线，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尖锐的记忆，让我措手不及，感到椎心的疼痛和欢乐。忽然我觉得很渴。
很渴。我要喝水。这渴望如此强烈，排山倒海，我发现我的胃在一瞬间扩张，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叫嚷着，渴啊渴啊。喝水。我只好停下脚步，俯下身来使劲地喝，痛快酣畅，江河的水在我的胃里激荡欢叫。一饮弱水三千，给我的焦渴当头棒喝的惊喜。
在汗水的间隔中，我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他已经在岸边用直直的鱼钩钓了很多年的鱼，怡然自得，稳若磐石，我不知道他要钓到什么时候。他说，你这样喝不可以，会把水喝光的。我来告诉你，北方有个大泽，是天下的鸟生长和栖息的地方，那里的水可以给你喝个够。去吧，那才是能满足你需要的。
他继续安稳地坐着，慈眉善目，等着千百年后下一个需要他来点拨和帮助的人，为他拨开云雾见月明。
我毫不迟疑地向大泽奔去，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催促着我。我已经抓住了他，可是我还是要放弃他。啊，不不，我不会。我只是有一些渴，我会在大泽里痛饮一番，再接着朝我的目标出发，永不放弃。我们在更多的时候听从着内心的牵引，而当它终于和现世的生活交汇成一点，在这一瞬间，我豁然开朗，终将执日而舞。
眉间尺离我越来越远，所有的一切被我抛在了风中。我现在在不停息地奔跑着。可是我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恐惧，我会这样一直跑下去，不可停止，去找一个我祈望着却是飘渺的结果，我甚至不能证实它的存在。然而我的脚步依然果敢坚定，迫不及待。大泽遥不可及，我的动作先于我的思想，饮鸩的快乐永远大于它所带来的恐惧和动摇。
我蓦然想起，我从来就没有问过眉间尺我的一生是如何度过的，人们会如何去说我这个傻里傻气的人？我可真是傻啊，错过了一次通晓命运的机会，否则因此我会成为最伟大的巫师与先知。然则我将一直这样奔跑下去，生命慢慢耗尽。
而我终将只是叹息一声，回响在耳边，重若千钧水滴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