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陌生的女人

半坡的小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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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合上书,再一次发了一会呆。这是一个让人回不了神的故事。在你的脑海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却总是会盘旋着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虔诚地卑微地绝望地然而温柔地诉说着:亲爱的,我爱了你一生一世,可是你从来也不认识我,你从来没有认出我是谁。

    是的,就是那个故事。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每一个读过这篇小说的人,都会是和我一样有片刻的失神吧。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在被一个作家无意瞥了一眼之后,爱上了这个人,直至死亡。在这其间,他们交往过两次,然而作家对一切毫不知情,只把和这个女子的邂逅当成他无数风流史中的两次艳遇。

    真是一个悲伤哀悯的故事。我愿意单纯地把它看成一个关于爱与被爱的故事。女子在信的开始说:亲爱的,我要向你从头诉说这一切,我求你听我谈一刻钟,不要疲倦,我爱了你一辈子也没有感到疲倦啊。

    于是我们和这个作家一起,看到了这个女子为爱的一生。一个看不到血和泪的悲剧。因之时间的拉长,甚至连悲痛都消磨了动人心魄的颜色,只剩下岁月清洗过的淡淡痕迹。女子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守着自己的记忆与情感,怜惜地绝望地看着它们,一遍遍地在心中倾诉着,等待死亡。

    即便如此,这个故事在茨威格清冽低落徘徊的语言之下,我们也不自觉地将强烈的感受轻轻放下,听着女主人公平静地总结着:你是我的什么人呢?你从来也没有认出我是谁,你从我身边走过,犹如从一条河边走过;你碰到我的身上,犹如碰到一块石头上。你总是走啊,走啊,不断在向前走,可是叫我永远等着。

    安详。这就是我想说的。虽然是个伤感的爱而不得的故事,可是,弥漫其间的却是一种哀婉安详的气氛。甚至这个女子在叙说她一次次锥心刺骨的失望时,在叙说她所遭受的侮辱时,在叙说她所得到的欢乐时,在叙说她心爱的儿子死亡时,我们都能感受到这种安详的氛围,像无风的海面,海浪轻轻摇摆着,温柔沉静。

    连时间也是安详的。从十三岁到二十九岁,慢慢就过去了。当你专注于一件事情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而不起眼。

    可是,这样说着,我有点迟疑。也许时间根本没有起什么作用。十三岁的小女孩在被作家扫了那一眼之后,时间就凝固了。这个女孩完全把自己的情感幽闭起来,向内疯狂生长。她将单相思无限制地在时间和空间上扩展。终于占据了她整个一生。成长的是她的身体,停滞的是她的灵魂。

    而这一切,都是茨威格赋予的。他在看过了人世间那么多的伤痛后,仍然是用轻缓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女子,书写着她的隐痛,让我们沉浸其中,以为所有的事都将如此结束。

    然而不是。

    这个女子有了一个孩子,在得流感死亡以后,她预感到自己生命的终结,终于拿起笔将一切写下来,并寄给这个作家。

    整整一篇小说就是这个女子的倾诉,除了第一段,告诉我们作家收到信的那一天是他的生日——一个凄凉的细节。

    女子每年都会在作家生日为他送上一束白玫瑰以做他们第一次交往的纪念,而当他和我们一样,将信读完,抬起头来,看到桌子上空着的花瓶,他将会感到怎样的失落和巨大的空缺。

    谜底揭开的时候就是他失去她的时候。而他,从来没有认出她。

    对于我们所生存的世界,这个女子只是面目模糊的“那个”她不仅对她爱了一生的男人是陌生的,对于整个世界她也是个陌生人。她义无返顾地选择了爱,于是背弃了整个世界。

    在她爱了他一生以后,她却做了最残忍的坦白,无论对她对那个作家。她以自己的方式走入了她所爱的人的心里,永不磨灭。没有人可以忽视这样一份绝望持久完全内敛的感情。

    可是我相信,这并非她的本意。她是如此爱他,宁愿去出卖肉体也不愿意打扰他的生活。她只是在信里反复地说着:我只有你: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而我始终爱着你。

    茨威格用他温柔的笔触轻轻地就揭开了生活原本残酷的一面:我们总是与爱擦肩而过,只能徒然地怀念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