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缘

边澄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燃文小说网 www.ranwenxs.cc,最快更新边澄澄文集最新章节!

    题记:

    青龙山顶。小浓拢拢被风吹起的黑发。扬着黑炭样的明眸。星火般望着西哲。又一次问。

    哥哥。是你说的,这里是世外桃源?

    那个叫西哲的男孩紧紧握住小浓的手,极目一片又一片波涛汹涌的葵花地时,总有一种无法言语的亲切。他对小浓坚定的点点头。骄傲的说,当然。

    小浓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可是,可是西哲。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快乐?

    一.

    西哲家自称世代,以扎龙为生。

    每年春节的庆典祭祀。都会由西哲的爸爸拖着因为长年在昏暗的灯光下扎龙而累积的腰痛,双手虔诚的把龙头交到村长手里。

    望着佳作。双眼,灼灼其华。百般荣忍。

    而扎一条龙,是绝非常人理解的庞大工程。费劲心思,肝脑涂地,364天才成就霎时的金碧辉煌。

    这也是为什么,方圆百里之内,竟然只西哲一家能扎出生龙活虎的威龙来。但是,没有任何人知道西哲家从何处搬来有如此了得手艺。有人盛传,是西哲家祖先曾与神龙有一面之缘,因而得神龙庇佑。西哲的爸爸巧笑恬然,从不做任何解释。照样关起房门,只一心扎龙。责无旁贷。

    扎好的金龙,通常都安置在龙王庙中。舞龙之日,以旌旗、锣鼓、号角为前导,将龙身从庙中请出来,接上龙头龙尾,由村长举行点睛仪式。十余人,每隔五六尺有一人掌竿,龙前由一人持竿领前,竿顶竖一巨球,作为引导。

    金龙狂舞,天降甘霖。盛世恢弘,万人敬仰。

    小浓从小便对龙产生无与伦比的兴趣。她会搬个小板凳,坐在爸爸和西哲旁边。看他们用长青的万年花藤,削磨成通体浑圆剔透,做龙骨。把不搀杂一丝杂质的,朵朵雪白晶莹的荷花花瓣碾碎,用上好的香料布裹好,放氤氲的温泉上方让碧气蒸透,做活色生香的龙皮。再用玫瑰花粉做引,加入西哲家特制的麒麟金粉。混合浓磨后,给龙点睛。

    但渐渐看得久了。小浓的心里,就会莫名的涌动一股热潮。身体像要爆炸似的。双腮烧得绯红,手心手脚全是虚汗。想站起来,却站不稳。额头直冒汗珠子。手心拳紧。实在控制不住。大吼一声。声音清脆刺耳。远去百尺,撕人心肺

    村里最年长的老者,摸着胡子,眉头紧锁。

    十六年来,依旧束手无策。

    于是从小浓记事起。西哲总是刻意遮挡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和龙有关的任何东西。爸爸曦禾暮归后,也常常催足他两早早休息。自己则日日挑灯夜战到黎明。

    而这种“怪病”常会骚扰到小浓的美梦。她总是会梦到自己的头上也长出两只角来。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脱皮。模样狰狞。任汗大朵大朵的砸落,只紧紧咬紧嘴唇。扶平心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自那以后,可爱的小浓,很少。再有笑容浮现。

    不论晴天或是有雨。她都会静静的,站在屋檐底下,看耀眼的阳光,或是低头,数连绵的细雨。

    也不太有表情。傻傻的,茫然却又专注的样子。谁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偶尔会有一笑。嘴角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郁结向上翘起。或者,比天还更深阔。

    看得,西哲的心,一阵阵的酸痛。

    小浓

    哥,下雨了。

    我知道。天冷,进屋好吗?

    几乎同时,小浓突然兴奋的叫起来。哥,带我去青龙山看向日葵好吗?

    可是

    不容西哲反映。小浓一把牵过他的手。奔跑在雨里。

    小浓的手冰凉冰凉的。像伸进西哲的心里一样,左右掏空,孤独得冷冷清清。

    二

    这是一座蜿蜒玲珑的山峰。除了一条砍柴人走出来的羊肠小道外,人迹甚薄。

    村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青龙山上是不准任何人种庄稼耕种的。如果不从,便会惊动龙颜——从此天祸人灾,连绵不绝。传说山的某个隐蔽深处,是龙的盘踞地。而只有有缘人,站在青龙山的某个高度,才可以清晰得看到龙腾虎跃的神威。此后洪福齐天,生命百绵。

    村里的长辈时常放小孩子到这里来玩。为的是能沾染神龙仙气,祸害不生,益享天年。

    小浓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

    只有爬到极高的山顶,才会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绚丽的葵花地。小浓是极爱葵花的。朵朵都是耀眼的,暖心的的金黄金黄。

    哥,你看。他们都不高兴了。

    嗯?

    你看你看。他们都不高兴了。他们都哭了。

    西哲不说话,站在小浓身后,不停的挤眉弄眼。喉咙结了冰一样干涸。

    小浓,别这样。

    哥,他们真的哭了。比我还厉害!

    小浓的眼里不停的涌出迟到的清泉。喊出很大的声音。来来回回,清清薄薄的在山中游荡。哗哗的,脸上千万条河,拼凑心碎的屏障。

    小浓小浓。西哲的话全都闷在肚子里,成实心的铁石。心脏里轰隆隆掷地有声。西哲的嗓子彻底的哑了。被越下越大的雨砸哑了,被越来越忧郁的小浓的泪和眼前耷拉着脑袋,羞愧得满脸愠色的葵花怔哑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到底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他脸色惨白,初升的月芽儿被埋在黑乎乎的云朵里般不知所措。

    可我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让小浓这样!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她伤心,我会跟着伤心,她流泪,我难道也只有跟着流泪吗?

    西哲只有说好。坚定的坚强的坚韧的坚决的说,好。

    好吧,小浓。我们回家。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治你的病。

    顷刻间的小浓笑厣如花。眼睛透亮。

    她看到什么。

    陡然的颤抖后,如此神情自若。

    三.

    没有任何预言,家中突然其来的起火。

    荧光飒爽,气焰嚣张冲天。

    那间扎龙的工具房,瞬间坍塌至纷飞烟尘。空中似还有龙骨被烧得咯吱咯吱作响。虚痛散灭。

    小浓完全慌乱无措。任眼前一幕一幕鲜活的火光直逼眼帘,全身血液焦躁融会,却又迅速在心脏处凝固,怵在那里,风铃般瑟瑟发抖,脚移不开半步。

    众人脚步咄咄,一柱柱神奇的火苗似乎被水泼出了灵性。独独在那条还未扎完的祭龙烧光以后,火龙渐渐销声匿迹。抽若游丝。

    却有紫烟缭绕残垣断壁,久散不去。

    从未有过的奇妙景象,举头仰望,村民阵阵哗然。

    是神龙显灵?有人小声的说。

    看来,西哲爸确实和神龙有渊源

    可不是嘛,他扎的龙是最棒的

    听说神龙经常到他们家来,看来也是真的啦渐渐,喧哗声越来越大,津津乐道起来。

    西哲默然摇头。简直离谱,扎龙的手艺是祖上盛传,真不明白为什么硬要和神龙联系在一起?如果和神龙有渊源,爸爸又何必这么辛苦劳累,叫神通广大的神龙变一条龙出来岂不是小事一桩?再说,百年来,从未听人说起有人见过真正的龙族。

    不过传说罢了。

    西哲四处找小浓。才发现她一个人立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全身发抖。他上前紧紧抱住小浓的肩。小浓依旧哆嗦个不停。

    爸爸则蹲在一旁。望着腾空的烟火。双手环抱,莫不做声。

    爸,您半年的心血啊,材料全没了!

    爸爸艰难的摆摆手,眼睛严重的叹息:该来的,终究是躲不了。

    四.

    怪事,如蔷薇牵藤般,接二连三的发生,繁锦不断。

    修待几日。爸爸整装出发去山里采集扎龙的材料。但奇怪的是,儿时便烂熟于心的山路。如今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那些坚韧度奇强的万年花藤,竟也全部被别人抢先一步,全都砍断甚至连根须都不留。河里的荷花也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全都枯萎。更不可思义的是,就连自己园里常年开得枝繁叶茂种的名贵玫瑰,一大早起来也都面目全非,花败叶衰,哀鸿狼迹。

    望着爸爸卸下的空空如也的背篓,西哲除了惊讶,更是愤愤不平。这可是爸爸扎龙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希奇事。

    爸爸只是愣了一小会儿。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中一样。他轻声的说自己累了。转身去了房里。末了,又转过头来问。西哲,春节那天,是小浓十七岁生日吧?

    嗯。西哲有些疑惑的点点头。

    爸爸拍拍他的肩膀,虚弱的笑笑。

    到是西哲满脑子的迷团。这到底是谁干的呢?是谁和爸爸过不去?难道,是村里的人?林林种种,不断纵横交错,越缠越深。

    小浓的梦,也越发离奇起来。

    先是梦到身上的皮肤一层层干裂,四肢生出又短又锋利的爪子来。喜爱的葵花的金黄,像芒剑样,将全身包裹,发出刺眼的光。甚至头痛欲裂,无论小浓怎么翻滚,怎么大喊,怎么哭闹,都恢复不了原来可爱的样貌

    小浓的确是可爱美丽的。她有那么一双葡萄般晶莹闪耀的眼,白皙光滑的皮肤,有那么修长挺拔的脊背,有那么迷人消瘦的背影。

    对着烛光,西哲常常傻傻的想。为什么如此平凡的自己会有那么一个漂亮出色的妹妹呢?邻居家的男孩子看她的眼光总是灼灼的,和看自己不太一样。

    可能,她和去世的妈妈长得比较像吧。西哲想着想着,就这样骄傲起来。呵呵,原来,自己的妈妈长得这么好看。我要好好保护妹妹,就像爸爸好好保护妈妈一样。

    小浓终于支撑不住,哭喊声越来越大。

    小浓,你怎么啦?!快开门啊。

    西哲试图撞开门,可怎么用力,也徒劳无用。

    小浓挣扎着下床,用尽力气死死的抵住门。梨泪纵横,任西哲怎么叫,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她也不说一句话。

    她怎么能开口说话?

    原以为,小时候对龙的恐惧,只是一种怪病。却万没想到,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噩梦!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每个夜晚身体都会发生小小的变化。而今年,变得太过厉害。几乎和爸爸扎的龙没有两样。只有黎明时分,阳光普照,身体才会渐渐恢复。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浓摸着头上无端长出来的麒麟角。绝望无比。我怎么能让疼她的西哲知道,她有一个不是人类的妹妹?

    我不要做龙族,我不要做龙族!

    爸爸却在另一个房间里,喃喃自语。是时候了。

    五.

    离春节只剩下十多天。

    村长托人来催过几次。说要看看扎好的神龙,开开眼界。爸爸把他们全挡在了外面。拉过小浓和西哲,围着旺盛的火焰。说是,要给他们讲个故事。

    十七年前的一个早上,一个砍柴的少年,无意爬上了青龙山最高的山顶。那里,种有一大片葵花地。花儿们都能发出闪闪的夺目的黄色的光,异常漂亮。少年从此喜欢上了那块宝地,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哪儿看看。

    一天,少年照常去青龙山顶,却发现有一个身材高大,身着长袍锦绣,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怀抱一个襁褓,立在那里守侯。看他的打扮,不像是本地人。且衣衫荆棘不沾,不太可能是“爬”上这么险峻的青龙山顶。少年主动和那男子攀谈起来。中年男子欲言又止。似满腹苦衷。说着说着便郑重托付少年帮帮自己,照看坏中的婴孩。少年本有一子。但出于怜悯,他就答应了。中年男子又问少年是否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少年先是善意推辞。后来实在无法,红着脸说自己想要一门衣食无忧的手艺。中年人同意传授给他一门特殊手艺还保证他能得到村民景仰。又说等十七年圆满,婴孩成人之后,他自会来带他回去。

    小浓和西哲面面相峙。

    那后来呢?

    后来爸爸长叹一口气。后来,少年才知道。那日所见的,就是传说中的神龙。他受老天责罚,化为人类,要在人间隐忍十七年,受尽生老病死之苦。才能重新掌管东海,造福人间。

    不!西哲显得异常激动,猛的打个寒颤,一张清俊的脸怔得青白青白。无比坚定的否定:爸爸,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可能是那个少年,小浓她不可能不是我的亲妹妹!

    西哲!

    火堆里旺盛的火苗气势汹汹,不断的窜上屋顶。小浓的黑发蝴蝶般在火光里翩然飞扬。她微闭着眼睛,伸手拉过西哲的衣角。语气淡然,尽量不泄露胸中的痛苦。西哲,别问了

    爸爸则闭目养神。表情是置身事外的恬然。

    西哲用力扳过小浓的肩,眼神里满是无可奈何的逼问。小浓。你看着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我西哲的亲妹妹,你不是什么神龙的女儿,你不会走的,你不会离开我们的。对不对?对不对?

    西哲小浓睁着泪光荧荧的眼。西哲,你别这样。你听父王把话说完好不好?

    父王??!

    西哲只觉得身体遭到重物又一次更加强烈的撞击。

    震惊无比!

    西哲若有所思看向爸爸所在的位置——恍然醒悟——那里,并没有爸爸。只有一个“身材高大,身着长袍锦绣,浓眉大眼“的陌生中年男子。

    西哲!那中年男子——应该说是龙王。大声叫住了西哲。西哲,我确实不是你的爸爸。我非常抱歉,本来我已经将全部的扎龙的技巧传授给他,托付他帮我照看小浓。但他后来一次上山砍柴的时候失足摔下山去了你爸爸他,是个好人。我只好,把他葬在青龙山后面的那片葵花地里由我,来亲自来抚养你们

    房门大开。

    西哲,早已朝着葵花的方向,奔将出去。

    六.

    欢腾春节。风雪而至。

    等村民敲锣打鼓的来西哲家迎接龙头,却惊奇发现。那里,只是荒芜一片。绝非人迹凡烟。

    天空中,突然风雨大变。两条金色的神龙久久盘旋,不肯离去。

    众人激越,朝拜不已。

    从那以后,荷花村的人,个个长寿。一片欣荣景象。只是,谁也不知道西哲一家去了那里。

    后来,有人听说,在青龙山顶后面那片葵花地里,偶然看到西哲闪过的身影。

    再后来,不知怎的,那片金光闪闪的葵花地,一夜间全都枯萎。

    刁然只剩一座决然的碑,屹立乾坤。